第三十三章(第2/3页)

“当然是了!你迫不及待地告诉莫莉,我十四岁的时候是如何在脑子里意淫我们家的互惠生1的!”

“唉,等等。”亚当嬉皮笑脸地的反应让人难堪。“那不是你先问我‘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是谁’的吗?”

“对,那么你犯得着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揭发……揭发……”马尔克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亚当无动于衷地问:“你记得她后来怎么样了吗?”

“梅根?她……”马尔克目光闪烁,脑袋一片空白。她出了什么事?她换了份工作?上大学了?去了另一个城市?大量的酒精搅浑了马尔克的记忆。“我不记得了。”

“我可不这么看。”亚当露出同情的表情。“你不觉得你完全不记得了是很奇怪的事吗?想想你对她的感觉?因为某个原因,你仍旧喜欢她,对不对?”

马尔克断断续续地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想起她时仍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你现在?还是这样吗?”亚当的狞笑是一种挑衅。

“靠!不管怎么说,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呢?她对我总是那么好。”他靠在椅子上,突然想到梅根早就知道他对她的感觉,但她温柔地抚慰着他柔软的心,从未嘲笑过他的少男情怀。她知道那样做会伤害他,使他难堪。而相比之下,莫莉则喜欢嘲弄他,看起来也不那么在意这样做会伤害他。

“那么你也没有和梅根吵过架啰?”亚当问,流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

“没有。要不然的话,我肯定会记得的。”

“好的,那你也不记得她离开时的情形了?那天早上,她穿着厚厚的冬衣来到你的房间,与你拥抱告别?”

马尔克对此完全没有印象。随后,一段记忆一闪而过。马尔克在一个天未破晓的清晨醒来,梅根脸上的雀斑与她苍白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搂着马尔克,亲吻了他的前额,轻轻地跟他说再见,脸上挂着一串亮晶晶的泪珠。然后她就消失了,抛下了马尔克。那年,他十一岁。

马尔克轻声说:“我想起来了。”

“恭喜!那你想起她为什么离开了吗?她要去哪儿?”

马尔克摇了摇头,他开始头痛了。

“她那时要回都柏林。”

马尔克痛苦万状地问道:“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他紧紧闭上双眼。然后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说:“她,她怀孕了。”

“怀孕了。未婚先孕。她还是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人。这两种事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还是在24年以前。”亚当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马尔克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在耳边久久回荡。

马尔克点着头,吃惊地发现泪水居然同时还从鼻子里流下来。

“你知道谁让她怀孕的,是吗?”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的男朋友,或者是她当时正在约会的对象吧?”

“你知道。”亚当毫不留情,眼睛直视着马尔克。

“不,我确定我——不!”他撮起嘴唇,仿佛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喃喃低语道:“不,不是的,绝不可能是,不是父亲。”

“亲爱的老爹。”从显示屏里传来的声音表示了肯定,这简直就是马尔克自己的声音。

马尔克摇着头,愕然发现自己居然会把这么刻骨铭心的痛苦和忧伤忘得一干二净。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亚当问道,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马尔克面对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但现在这张脸已经有了极大的不同。亚当的脸上是内在的知识所带来的外在的成熟。马尔克摇了摇头,抗拒着真相。“他死了。”

“是的。而且自那之后你就完全不是你自己了。”

马尔克盯着显示屏上自鸣得意的脸,突然腾起一股怒火,关掉了电脑,拔掉了网线。他双眼圆睁,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回到卧室,把自己扔到床上,直直地盯着墙壁。

马尔克想起来了。他木然地检视着这些深深埋藏的记忆。梅根离开后,他母亲几乎是幸灾乐祸地告诉了他这个令人作呕的秘密,这无啻于在给他的耳朵里灌毒。他茫然无措,惊骇异常。有好几个星期,他一直避免与他父亲的目光相遇,唾弃他父亲的恳求,唾骂他。然后,当他幼稚的怨恨、暴怒、厌恶以及受到背叛的感觉达到高潮时,他的父亲也崩溃了,并死于心脏病突发。

马尔克紧闭双眼,把脸转向天花板。他的痛苦已经无法承受。难怪啊,难怪他对父亲的记忆这么少。他父亲做的这件事已经把马尔克对父亲的爱变为恨,以至于抹去了对他的记忆。

当他回想的时候,他又意识到了一些其他东西:他一直在嫉妒。他的父亲偷去了少年马尔克一直暗自渴望的东西。这是一种奇怪的,不安的恋母情节。他对梅根的爱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少年对一位爱尔兰异域风情的,美貌动人的年轻女子的渴求。另一个是他孩子似的愿望,希望有一位更好的、更爱他的母亲。

上帝啊!

他现在看到,在所有这些表相之下,是自己深藏的,没有公开承认过的愧疚感:不管怎么说,是他的仇恨和愤怒打垮了自己曾深爱着的亲人。一种不理性的想法所产生的力量不可估量,因为它是下意识的、不被承认、不被察觉的。也因为是这样,不能用逻辑来驳斥它。

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和她睡觉?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因为自己的母亲已经变得让人无法忍受。她酗酒、刻薄、脾气暴躁、恶语伤人。多年来,母亲一直这样,迫使她的丈夫渐行渐远,他的爱遭到毒害。梅根则是一剂可口的解药。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同情心,使她的魅力无法抵挡。更不用说,她还这么的年轻漂亮。马尔克现在明白了,也理解了他父亲所经历的内心挣扎,其实原谅父亲并不难。但是,他准备好原谅自己了吗?

他发现他的波旁红酒还在厨房里,正打算拿起酒瓶再给自己来一杯。忽然间,一阵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他把酒瓶扔进了水槽里,踉踉跄跄地回到床边。

他内心的激动情绪翻江倒海,以为自己根本无法入眠,可头一挨枕头,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马尔克发觉自己头晕目眩,像磕了药似的。他在自己的公寓里来回踱步,既无法专心工作,也提不起兴致来做些洗衣服,买东西之类的琐事。但马尔克不愿意再承受回顾自己童年所带来痛苦。

最后,马尔克把自己变成一粒“沙发土豆”2。不停地在他有线电视商提供的上百个电视频道间换来换去,每个频道看不到一、两分钟就换台。即便是他最爱的老电影,也提不起马尔克的兴致来。上一次这么消磨时间是什么时候了?像这样沉溺于郁郁寡欢和自怨自艾?他记得,那是在他与妮可分手之后。“老天爷啊。”他自言自语道:“别让我再受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