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2页)

时光荏苒。

第一批结果:一连串隐隐约约的面孔:甜蜜的、好奇的、惊讶的、冷漠的。视角似乎很怪。我震惊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婴儿最初能回忆起来的图像。婴儿无法理解他们是什么,但是我这样的成年人很容易解释:这是瞠目结舌的大人,低头盯着婴儿床里的婴儿看!毫无疑问,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姑姑和叔叔、表兄表姐、朋友和邻居。现在出现了一段黑暗。一种不适的感觉,模模糊糊地渴望。突然被抬起,移动。一个巨大的乳房隐约可见,乳头肿胀,还往外流着汁液。强烈的味觉和嗅觉印象伴随着一种满足感,几乎与母乳的甜蜜、浓度和营养本身一样让人难以抵御。在这令人满足的温暖抚慰下,我尿在了尿布上。太惊人了。我想知道我自己的记忆——马尔克的记忆——是不是能追溯到这么远。这让我渐渐明白我的晶片大脑正在重新安排在测试晶片上发现的杂乱图像——把它们按时间顺序排列。我更喜欢深入研究原始数据。于是我就这样做了,马上陷入了千变万化的各种影像的重重包围之中:

——身穿黑衣的男人和女人面色凝重地站在割过的草坪上,同时在大片鲜花的后面有人在讲话,然后我发现了地面上的那个坑,然后——

——我仰面朝天躺着,痛苦地盯着天上一堆堆的云朵。这时12岁的切斯特•科尔曼隐隐出现,他的嘴唇因为轻蔑和怨恨而扭曲。他的拳头再次落在我的鼻子上,开出了一朵疼痛之花,出现了好几道闪光。同时我绝望地意识到,这一切不会停止,直到——

——我坐在铺着纸的检查床上,当医生用听诊器听我的胸时,我盯着我下垂的男性乳房之间的那些白色的毛看——

——装着烤胁排的大盘子传到我手上,我用叉子叉了一块裹着酱汁的厚厚的肉块丢在我盘子里的两勺土豆沙拉旁边,然后——

——我的娇妻紧挨着我,在她的枕头上凝视着我。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因为已经五年了。自从她——

——我用手指在肥沃的土壤里戳出个洞,然后把球茎插进去,再把土盖上。心满意足的想象着,这个球茎,以及所有其他球茎将在未来几个月里如何开出鲜花来,代表着土地的重生。我对象征着人类生命本身的生命循环心怀感激,因此——

——我们沿着过道走回来,因为我们婚礼上长长的激吻,我的嘴唇仍然在发麻;朋友和客人们的欢呼和尖叫声仍然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躺在我爸的大腿上,嚎啕大哭,因为被打屁股使自尊受伤。我被罚是因为我弟弟的罪行,而他却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受到指责。即使是现在,他也躲在餐厅门后面,捂着嘴偷笑,我看到他在透过门缝往里偷看——

——现在我热切地吻着她苍老的脸庞,我妻子的脸庞,我如此思念的脸庞。所有我记得的,得知她生病消息的痛楚忽然遍袭全身——

——那条狗不耐烦拽着它的皮带,我被它拖着跟在后面,陷入了沉思。

还有很多,很多。我没法全部都看。但不管怎么样,我设法把自己从黑洞一样,杂乱无章的图像漩涡中抽离了出来,因此要求把连接断开。

插头拔出来了。我让我的网络摄像头保持关闭状态,在黑暗里沉思。

工程师低声询问了一些试探性的问题。“请给我几分钟。”

我把他们的声音关掉了。

显然,所有上传的数据都存在了晶片里。但是由于某些原因,没有能够脱胎成为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实体,或甚至形成有序的数组。相反,它仍旧是一间混乱的回音室,被定住了,也许是被自身巨大的数量淹没了。那为什么我的上传成功了,而这些人的却失败了?现在要形成理论还为时过早,但我感觉到,有几种可能性。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对工程师说:“我们再试试下一个。”

当我检查完全部十一块失败的晶片后,我恢复了惯常的镇定。毕竟,我一直所见到的只不过是生命本身罢了,总之,这正是生命的浩瀚无边和多样性。

但是发现其他人一直藏藏掖掖的秘密还是很有趣的事。有一个老头犯过谋杀罪。另一个老头在十几岁时是个偷窥者,还在灌木丛里手淫。有一个最老的老头是从纳粹的死亡集中营里幸存下来的。他不得不尽可能忍受那些惨状和恐怖,这成了他的个人地狱。我只希望他能够在日常生活中隔离这些记忆。我也很高兴在一个女人画她心爱的丈夫的肖像时,待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晶片还保存了有趣的封闭记忆,虽然是短暂而微弱的。发现每个晶片都包含了那个人完整的思想内容,这感觉很奇怪。我或许应该把这称为整个宇宙。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可以修复它们,并使他们开始向人格——机器智能实体的人格进化。我肯定还漏掉了点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失败了,而独独我成功了呢?


1 当使用大量的核武器时,会让大量的烟和煤烟进入地球的大气层,使世界上的气候发生重大变化,地面温度平均下降低至10℃以下,并持续数周以上。

2 与乌托邦相对,指充满丑恶与不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