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马尔克•格雷高里奥把车钥匙插入点火器时,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从来没有因为一项科学发明这么兴奋过,也从来没有如此深入地参与过这样有突破性的工作。他不得不在斯坦福的停车场里多坐一会,等兴奋的情绪平静下来以后,才驾车回旧金山。

这个智能实体的创造是意义深远的,历史性的。一台人工智能机器,有清醒的意识和自我意识,有独立的意愿,甚至以马尔克的个性为基础,形成了自己的个性。虽然说这种个性显然会因为其独特的性质而有所变化。

而且我有内部关系!马尔克离开校园时真是心花怒放,满脑子都是灵感,构思的不是一篇文章,而是一个系列。不,是一本新书。有一部分将基于他对另一个自己的采访记录。当然还会有在电视上露脸的机会;甚至可能还会有关于他自己的纪录片。这会是件庞大的工程。也许他应该主动请缨给他们正在拍摄的,表现扫描过程的电影做旁白。他应该跟那个广告人联系一下,现在是他在着手操办这一切——斯坦利•爱尔德里奇。

为什么其他实验都失败了,而偏偏这个成功了呢?除非这种成功能够复制,不然无法就此项成果发表科学突破声明。即便发表了,就算他们能够在全世界哗众取宠,也得不到科学界的认可。更大的难题是,科恩菲尔德曾暗示,因为商业原因,实际上他们可能不会透露技术上的所有细节,这是商业机密。菲茨杰拉德不希望有任何竞争者出现。科恩菲尔德不是很喜欢这一点,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同时,这一定会是个重磅消息,在他们自己的实验室能够复制首次的成功案例之前,科恩菲尔德和拉斯彻都不想过早露风。

马尔克在沙岭路上向西行驶,这条路上的车流是在蜗行。他改换了车道。

在去实验室与科恩菲尔德进行首次会面之前,马尔克已经访问过默曼阿莫尔公司的网站,了解了该公司的承诺,也看了他们的广告:在巴赫平静、舒缓而忧郁的背景音乐衬托下,一组蒙太奇效果的画面: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有的是独自一人,有的和家人在一起。画外音配合着画面,清晰地点明了主题:

什么是生命?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们在这里,是为了我们彼此。帮助自己的客户与逝去的家人团聚,一直是默曼阿莫尔公司不变的承诺。最近,我们承诺与最顶尖的科学家合作找到一种真正保留死者记忆的方法。今天,得益于非营利组织——菲茨杰拉德基金会的资助,斯坦福的科学家们正在努力,试图真正捕捉和存储记忆本身的结构。

画面切换到一个实验室场景,展示着扫描过程。画外音还在继续:

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兑现这个承诺了。不久,首批12名志愿者将接受大脑扫描。生产记忆的储存介质也在加班加点地生产中。你们是不是也想要报名?而现在,我们的名单上已经有了成千上万的报名者了。想想看,这对我们的至爱亲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一个女人和她的姐妹们,还有她们的母亲坐在一起。她说道:“医生说我妈妈还有六个月可活。也许默曼阿莫尔公司可以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一些。”

画外音敦促电视观众访问公司网站,了解更多信息。此时镜头仿佛一直在向上攀升,再攀升,穿过云层,一直到达天堂的大门口。那里有一个霓虹灯的招牌,上面写着“天堂欢迎您”。

马尔克看得脊背一阵阵地发凉。这应该是那个广告人,斯坦利的杰作。尽管马尔克鄙视这种吹嘘,但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难怪默曼阿莫尔公司的股票一路飙升。这些承诺非常激动人心。但是,在六周之前,他还在嘲笑这些虚无缥缈,仿佛是出自菲利普•K•迪克1小说里的东西。“不可能的。”他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他见到自己大脑克隆版的那一刻。

第一次去实验室时,马尔克没有太多想法,仅仅是对科恩菲尔德进行一次采访而已,看看这位前神童正在忙些什么。如果有足够的干货,他就可以写一篇文章出来了。

理查德•科恩菲尔德博士热情地带他四处参观。他对马尔克的书和文章都很熟悉,盛赞马尔克在沟通方面的才能。他还肯定了他积极的态度,他不象那些“时时刻刻把怀疑主义当作荣誉勋章挂在胸前的人”。

马尔克明白他的暗示。不管怎样,他很久之前就已认定,促进科学的进步比吹毛求疵重要多了。科学领域里的怀疑主义者够多了。

同时,过于苛刻的态度也不利于他获得访问尖端实验室的机会。这也是他拒绝为实验室学术期刊撰稿的主要原因。他担心没准会有什么欺诈行为给他发现,而他又别无选择,不得不如实报告。而接受这样的工作早晚要成为告密者,因此他对此没有兴趣。

那个星期一,当科恩菲尔德陪他走进计算机实验室时,他告诉马尔克,他们有11位受试者将接受扫描,同时也提到第12位受试者无法参加实验。当马尔克确信扫描过程很安全时,他主动要求顶替,并指出一位著名科普作家的观点可能会相当有用。尤其是因为他们还在拍摄受试者以及实验过程的电影。

科恩菲尔德给斯坦利•爱尔德里奇打了个电话。而斯坦利对于有马尔克参与表现出了很高的热情,这打消了科学家的顾虑。

在接受了一些认知和智力测试之后,马尔克获得了见到其他受试者的机会。他开心地发现在这11人中,有三个人听说过他,有一个甚至读过他的一本书。他也见到了汉斯•拉斯彻,该实验室著名的首席神经科学家。

那天下午,他戴上了满是线缆的头盔,按照程序吸入氦3同位素,用讽刺画的口吻说着玩笑话,然后他的大脑接受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扫描。

广告人与导演一起忙活,把整个扫描过程拍摄了下来。那天晚上,文斯和克劳迪娅同意作为马尔克的好友接受采访。

斯坦利说,如果受试者和亲朋好友坐在一间屋子里,而大家谈论他时,就好象受试者真的死了一样,这样所带来情感冲击会更大。这些采访由斯坦利的朋友朱丽叶•拉法基执导。她是公关部的负责人。文斯对马尔克的评价一反常态地真诚。马尔克两天前刚刚发生的交通事故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克劳迪娅也表露出了一定程度的感情,可他以前从没意识到过。这一切都把马尔克打动了。

而在那个时候,他们所提出的这些可能性听上去肯定是无法实现的白日梦:储存受试者的完整记忆——他们的姓氏、相貌,以及他们的社会关系、他们的人生故事和各种轶事。然后把这个数据库连接到一个谈话引擎上。这些组合在一起就能让亲人和死者的灵魂聊天,而这个灵魂了解死者生前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