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时隔四日,郅玄终于出现在早朝上。

礼乐声中,群臣鱼贯入殿,分两侧落座。

以六卿为首,其次是上大夫,再次是中大夫,最后是下大夫。

今日是大朝,满朝文武皆在列。自明日起,部分中大夫和下大夫无需列席,殿内的位置会空出许多。

郅玄头戴冕冠,身着衮服,腰佩宝剑步入大殿,在群臣上首落座。

他腰间的佩剑十分特别,长三尺二寸,剑锋锐利,削铁如泥。剑鞘玄黑,剑柄镶嵌彩宝,由郅地大匠冶炼,专为国君量身打造。

自天下诸侯在中都城外会盟,人王的权柄被瓜分,王赐剑的威严亦被削弱。以四大诸侯为首,大小诸侯多佩铁剑或是本国铜剑,少佩王赐剑。

这一现象传入中都城,满朝卿大夫心知大势已去,参奏一次算尽义务,被人王压下不表,再不置一词,知情识趣得令人意外。

王赐剑象征意义非凡,天下诸侯弃剑,摆明是小视中都城。脾气暴躁一些,坚决不能忍,势必要出兵讨伐。

然而现实情况不允许。

弃剑的不是某一国,以四大诸侯为首,大小国君皆不佩或少佩,重大场合再难见到王赐剑的出现。

这种情形下,出兵讨伐困难重重。以中都城的实力,无法同天下诸侯为敌。

人王的位置不是万年不变。

初代人王定鼎中原,靠的是推翻前朝,整合部落力量。反向推之,不管不顾出兵,同天下诸侯国对立,势必引发众怒。后果将会如何?

正因清楚这一点,中都氏族变得沉默,少见地闭上嘴巴。卿大夫们没有再三弹劾,也没有要求人王杀鸡儆猴。

出兵未必能起到震慑作用,更可能的结果是被反戈一击,中都城威严扫地,君臣一起被按在地上摩擦。

天下权柄已然倾斜,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不信也得信,不低头也得低头。

如今的中都城和人王不比往昔,失去号令天下的威严,出兵讨伐是取死之道,蛰伏合作才有生路。

人王淮十分清楚这一点。

有郅玄的承诺,他深知前方的路该如何走。中都氏族尚在追忆往日荣光,抓住体面不肯放手,他已经超脱出来,为接下来的发展加紧蓄力。

天下诸侯舍弃王赐剑是意料之中。

看到群臣奏疏,人王淮有短暂复杂,很快整理情绪,将弹劾之言抛到脑后。拿起郅玄送来的书信,展开随信送上的地图,看到图上圈画,两眼都在发光。

郅玄离开中都城前,曾同人王淮详谈。

彼此推心置腹,人王淮不再钻牛角尖,愿意放宽心胸,和天下诸侯一同向外开拓。

局限中原非长久之计。

人口发展是必然,土地粮食的需求都会上升。为满足这份需求,向外扩张是最好的途径。

郅玄没有讲述太多,也没有列举更深层次的意义,他只对人王淮摆出现实,让对方看清局限和发展会有多大差异。

再者,氏族以家为本,对利益的渴望不会停歇。

对外发展能缓解国内压力,用兵不血刃的方式缓解氏族争端。无论在诸侯国还是中都城,都是解决矛盾维持内部和平的不二法门。

人王淮心知郅玄有未尽之言,但他无意深究。

以目前的情况,中都城实力不济,不让步也必须让步。与其困坐愁城,不如主动接受条件,整合王族力量向外发展。

人王淮一念通达,行事风格发生改变,愈发向四大诸侯靠拢。

在他的影响下,中都氏族逐渐明白和天下诸侯对立毫无益处,王上主动放下身段,他们何必强撑着咬牙不放。

在中原内部,中都城和诸侯国有权柄争夺,一旦走出去,面对陌生环境,大家需要拧成一股绳,守望相助,才能拿下更多资源。

掌握的资源足够多,获取的利益足够丰厚,日后发生摩擦,才有针锋相对的底气。现如今,敢和四大诸侯叫板,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自找没趣。

中都城的变化显而易见,天下诸侯看在眼中,对人王淮的魄力颇为赞赏。

然而仅止于此。

权力到手,他们不可能再让出去。

人王淮心知肚明,中都氏族也是一清二楚。

放弃同诸侯国争权,中都氏族开始关心另一件事,就是人王淮的继承人问题。

人王淮膝下儿女双全,王女是嫡出,王子皆为庶出。

王后年纪尚轻,今后未必不能生下王子。就算没有嫡出的王子,王女也能继承王位,氏族们本不应如此焦急。

问题在于人王淮的后宫看似简单却极其复杂,原桃就是最大的变数。

西原侯的强势有目共睹。原桃如今未有子女,日后一旦生育,是否会有争夺之意?

氏族们希望人王淮早立继承人,又不希望今后发生变故,想法极其矛盾,偏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于此,人王淮看在眼中,王后和原桃也是一样。

原桃无意生子,几个媵妾与她同进退。若非她们主动留下,以郅玄的强横,将妹妹带回国轻而易举,无人胆敢阻拦。

可惜中都氏族不知道原桃的想法,提到册立继承人就万般矛盾,早也不是晚也不是,每次提起这个话题,满朝卿大夫皆惴惴不安,进退两难。

王后无意再生王子,也不想让女儿成为继承人。

早在册封不久,她就向原桃明示,希望能给女儿定下婚姻,婚盟者最好出自原氏,安氏亦可。

以王女的身份,婚盟者的地位有必然要求。

嫁入原氏,丈夫必须是郅玄的继承人;同安氏结婚盟,世子瑒的嫡子是唯一对象。

原桃明白王后用心,直接写信告诉郅玄。

在人王淮不知情的情况下,王后正一心一意为女儿挑选丈夫,大手笔准备嫁妆,对太子之位弃若敝屣。

王后和原桃主动出局,论理,有子的妾夫人应该满心欢喜。

事实恰恰相反,将两人的安排看在眼中,妾夫人们心思百转,突然觉得太子之位是个烫手山芋。

以中都城今日的地位,别说太子,人王也仅是象征意义。与其做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远不如走出去,靠自己的力量拿下一块封地。

自家力量不强,可以寻找姻亲。

中都城氏族不够看,大可以向外发展,同诸侯国结亲。

大氏族女娶不来,没关系,氏族公子众多,出色者不知凡几。自家的儿子别的不行,相貌是一等一地好,可以准备嫁妆嫁出去。

西原侯和南赵侯开创先例,礼无禁者可为。

王后近水楼台,早早锁定婚盟对象,自己慢了一步,必须奋起直追。太子的位置谁爱坐谁坐,她们的儿子没有这个福气,敬谢不敏。

等人王淮发现真相,所谓的家庭和睦另有原因,心酸无奈可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