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公作美,一夜之后,雨过天晴。

湛蓝晴空如同水洗,规划整齐的粮田一望无际。

临近正午,县城内鼓乐齐鸣。

郅玄告辞封地氏族,登上战车,继续计划中的行程。

氏族和县大夫出城相送,恭敬立在原地。直至黑色长龙化作黑点,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众人方才散开,或去往田间,或继续开渠引水。

国君车驾一路东行,沿途经过数片氏族封地。

以郅玄的观察,封地内情况大同小异,因之前连降暴雨,河流水位暴涨,氏族们担心洪水泛滥,不是开掘沟渠就是加固河堤,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时间仓促,郅玄每过一地都不打算久留,多则两三天,少则一日,见过封地主人就会继续启程。

队伍中的巫每日占卜,连续卜出大吉,神情激动不似作伪。

这让郅玄十分好奇,猜测吉卦代表何事。莫非是天灾将过,泛洪的预兆实为虚惊一场?

怀揣着这种心思,郅玄对水位情况愈发提心。凡过河流必定短暂驻跸,派人详细查看,专为验证心中猜测。

类似的情形不断发生,落入西原国人眼中,成为国君关心民生的铁证。

“君上仁慈爱民!”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从氏族封地传回西都城,又随着往来的商队传入各个诸侯国。发展到后来,连中都城都有耳闻,一时间议论纷纷。

众人得出结论,无论对外如何嚣张跋扈,在对内施政方面郅玄多行仁政,高世之德拔萃出群。历数天下诸侯,少有能出其左右者。

郅玄人在途中,尚不知传言纷起。

途经一处小氏族封地时,有来自西都城的飞骑追上车驾。

验明身份,骑兵被带到郅玄面前,呈上原桃的书信。

事情很不凑巧,原桃书信抵达西都城,郅玄已经动身出发。骑兵奉命追来,中途几次错过。算一算时间,从书信抵达西都城到送入郅玄手里,至少拖延半个月时间。

骑兵满面风尘,眼下挂着青黑,疲惫显而易见。

郅玄命人带他下去休息,其后解下系绳展开竹简。

看到书信中的内容,郅玄不由得皱眉,握住竹简的手微微收紧。

原桃在信中详述中都城近期变化,言明人王沉疴在床,医几番诊治,开出药方无数,始终效果甚微。

长此以往,人王恐凶多吉少。

哪怕医有天大的本事,人王迟迟不醒,身体急剧消瘦,每天以汤药吊命,迟早药石无医回天乏术。

人王之外,原桃还提到太子淮的改变,字里行间透出疑惑,显然猜不出变化由来。不确定是好是坏,她没有妄下结论,而是实事求是写出细节,由郅玄亲自判断。

信件末尾,原桃提到王后数次召见并予以赏赐,其中一次赏下玉环,厚恩同稷夫人不相上下。

事情当日传遍中都城,原桃细细思量,心中没有半分得意,反而十分不安,总觉得流言甚嚣尘上,是祸非福。

对政治的敏锐告诉原桃,心中的担忧不能轻易道于旁人,连稷夫人和太子淮都不行,唯有书信郅玄。

自出嫁以来,原桃时刻牢记羊夫人的教诲,西原国是她最大的依靠。遇难解之事,最该信任的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外家羊氏,而是她的兄长,西原侯郅玄。

原桃在信中道出担忧,字字句句襟怀坦白。

郅玄看过全部内容,眼前浮现原桃尚带几分稚气的面容,眸光逐渐深邃,神情也变得严峻。

“此举何为?”

和原桃相比,他对王后更加陌生,一面都未曾见过。对于王后的性格和为人处事,只能从侧面进行了解。

从获得的情报来看,王后居深宫多年,仍不乏政治手腕,眼光也十分独到,绝非寻常女子。太子淮执政以来的种种决断,背后不乏王后的影子。

这样一个智计超群的女人,会用如此粗劣的手段进行挑拨?

如果不是挑拨,那又是为何?

原桃身为侧夫人,和稷夫人获得一样赏赐,貌似能平起平坐。不管出发点如何,从事情本质来看,已经打破氏族规矩,注定会惹来不小的非议。

难不成他的礼白送了?

亦或许是他想得太多,王后本身并无恶意,只为表示对原桃的喜爱?

郅玄越想越是不解,眉心皱出川字。

不管王后是何意图,带来的后果显而易见。不想掀起更大的波澜,关键不在原桃而在稷氏。

想清楚这一点,郅玄放下原桃送来的竹简,打算书信联络稷氏家主。

他给稷夫人写信不合适,通过原桃转交也可能引人侧目。最好的办法是联络稷氏,由稷夫人的亲族进行转达。

稷氏家主不是糊涂人,能在中都城立足数百年,必然清楚什么样的选择最为有利。想必稷夫人也是一样。

至于王后,或许是他多想,也或许是故意做得粗陋,专为掩人耳目。无论是哪一种,只要稷氏能稳住,于局势便无大碍。

理清思绪之后,郅玄落笔飞快,表明诚意之后,在信中提出新的合作,料想稷氏定会动心。

目前尚需许之以利,行事有所顾忌。等会盟达成,天下权柄尽握于手,任凭中都城百般手段,一切都将迎刃而解,柳暗花明。

决定联络稷氏之后,郅玄给原桃回信,在信中加以安慰,告知她无需担心。稷夫人态度变或不变,她都无需为难。一切有他这个兄长,原桃只需要保护好自己,任谁都不能让她受委屈。

两封书信送出,郅玄下令继续启程。

接下来的路程中,队伍再未遇到一场大雨,河流水位逐渐下降,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郅玄乘坐的马车经过改造,窗扇均可以落下,专门用来通风。

怎奈烈日炎炎,骄阳似火,空气中弥漫热意,厚重的衮服穿在身上,不多时就汗流浃背,衣领袖口都被汗水湿透。

正午时分,火伞高张,热浪滚滚。

郅玄推开车门,眺望前方,因气温急剧升高,光影随之扭曲。

甲士经过严酷训练,仍感到热意难熬,更不用说队伍中的役夫和奴隶,全都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有人实在耐不住热,一把扯掉上衣。此举没能驱散炎热,反而因少去遮挡出现晒伤。肩膀上开始脱皮,汗水蒸干凝出盐粒,不小心搓到伤口上,火辣辣地疼。

途经一条河流,郅玄下令休息。

“正午歇息,日斜再启程。”

命令传达下去,众人一扫疲惫,不由得欢呼雀跃。

队伍停下后,役夫轮番去河中取水,准备烧沸后饮用。

奴隶解开缰绳,将牛马牵去河边。为避免污浊水流,牛马被牵出一段距离,同众人取水的河段隔开。

郅玄坐在车内,门窗大敞,仍如置身蒸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