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猎到的棕熊和鹿带回营地,引起一片欢腾。

棕熊的个头太大,几名熟练的厨和庖分工合作,很快将熊皮剥下,分割肉和骨头。熊掌单独烹制,准备献于两位公子。

猎到的鹿超过两百头,全都是膘肥体壮。

两头雄鹿的鹿角超过半米,伸展出的枝丫十分锋利,上面还带着暗色的痕迹,不知是竞争对手还是猎食者的血。

负责烹煮的厨将切好的肉洗净,进一步分割,其后投入锅内。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咕嘟咕嘟冒出气泡。

鹿肉投进去,很快在沸水中变色,加入专门配置的调料,香味逐渐飘出,引得人馋涎欲滴。

完整的鹿腿架在火上,有专人进行烤制。期间要不断翻动,避免皮肉烧焦。还要刷上调料,让肉的味道更好。

这是郅地厨的做法。

赵地厨看得新奇,也终于明白,同样的鹿肉,为何自己烹制的就不如对方美味可口。

按照普遍做法,侍奉国君的厨也只会关注烤肉的火候,确保肉质鲜嫩,根本不会在中途刷上调料。顶多在在盐之外加两三种酱,供国君和氏族享用。

郅地厨的烹饪方式让他们大开眼界,纷纷目不转睛看着。遇到对方咳嗽两声,才不好意思地讪笑,不舍地移开目光。

“无妨,何处不明白,问便是。”郅地厨十分大方,并不打算藏私。

一来公子玄和公子颢定下婚约,大家都是伺候公子的厨,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适当的示好很有必要。

二来,他们侍奉公子玄,对方侍奉公子颢,各有其主,不存在必然的竞争关系。也就不在乎是不是要敝帚自珍,手艺不外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如今的郅地,类似的烹饪方法几乎人人皆知。别说是专门的厨,连老翁和孩童都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食物更加美味。

如此一来,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对方想学,教会便是,还能结个善缘,何乐不为。

郅地厨态度大方,赵地厨很是感激。

前者愿意教,后者乐意学,准备晚宴的过程竟然变成半个教学现场。礼尚往来,赵地厨也分享不少自己的经验,双方友好交流,连帮厨和奴隶都学到不少,受益匪浅。

鹿肉和熊肉按照常规方法烹饪,很快就能送上餐桌。

熊掌虽然也是火烤炖煮,在程序和工艺上则更为精心。

厨们从午后忙到傍晚,再到太阳落山,随着热气蒸腾,食物的香气弥漫四周,吸引来两营甲士和卒伍,连甲长都忍不住驻足。

实在是太香了。

入夜,营地周围立起火把。

谈判的大帐已经拆除,仅留下土台,在旁侧架起方形火堆。

夜色中,篝火熊熊燃烧,火星爆裂,随夜风盘旋而上,犹如一条火龙。

侍人忙着摆设木桌,奴隶分批铺设兽皮和草席。

厨指挥仆从掀开锅盖,将炖熟的鹿肉和熊肉舀出来,在案板上切成厚片,再分装到大木盘中,旁边备上香浓的肉汤和粟饭,准备分发给众人。

精心烹饪的熊掌盛到鼎中,郅玄赵颢各有完整的一枚,与宴的属官们各有一块,浸泡在汤汁中,晶莹剔透,看起来十分诱人。

腌菜和酱分装好,由侍人陆续送上案。其后是菜肴,主食,以及加入蜂蜜的饮。

众人入席,郅玄赵颢同在首位,属官们依次落座。

甲长和甲士们都有席位,卒伍们次一等,奴隶不被允许参与,但也能分到肉汤,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

宴会正式开始前,巫医在篝火前祝祷,伴着飞升的焰火,苍劲有力的声音响彻夜空。

郅玄看着火焰旁的巫医,神思又开始飘远。

火光中,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不断浮现眼前,有前世有今生,摩天大楼和古老的建筑互相重叠,都市白领和黑甲甲士交错而过。

光影扭曲,如水波摇曳。

亦真亦幻,似梦非梦。

真实且虚幻。

终于,巫医的祝祷结束,郅玄也从飘忽中回转。

有片刻时间,他似乎听不到耳边的声音。微凉的掌心覆上手腕,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度,他才彻底回神。

转过头,赵颢正凝视他,目光中带着探究。

火光照亮赵颢的面容,映衬赤色长袍,让他愈发像一尊玉雕。

郅玄试着收回手,握住手腕的力量突然增强,又在下一刻放松。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消失,郅玄松了一口气,破天荒的,第一次避开赵颢的目光。

一切发生在瞬间,除了郅玄和赵颢,近处的属官都没有察觉两人的变化。

史官直觉敏锐,抬头看了一眼,被宗人拍拍肩膀,随即收回目光,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宴会气氛十分热烈,即使没有酒,与宴众人也异常欢腾。

或许是刚才发生的一切,郅玄的兴致不太高。直至两名甲士离开席位,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击剑助兴,他才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宴会之中。

宴会持续到后半夜,众人方才尽兴。

篝火即将燃尽,冷风骤起,比以往的夜风都要冷。

郅玄和赵颢起身离席,属官们也随之离开。甲士和卒伍落后一步。待到众人全部离开,侍人和奴隶才开始清理场地。

夜风越来越大,郅玄和赵颢各自登车回营。

望见夜色中的公子颢,郅玄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当着众人的面,将公子颢邀请到自己车上,车门关闭,正色道:“我有一事。”

“请讲。”赵颢以为郅玄有要事相商,否则不会突然请自己登车,当即坐正身体,表情严肃。

“不能讲,只能做。”

郅玄忽然拉近两人距离,在赵颢诧异的目光中,捻起镶嵌珍珠的发带,轻声道:“如何?”

赵颢没出声,表情带着沉思,凝神打量郅玄。

在郅玄以为他不会答应,准备松开手时,后颈忽然被扣住,冷香逼近,一如当初在怪风中一般。

“婚姻未成,不急。若君心急,颢亦无不可。”

说话时,赵颢靠得更近,一只手扣住郅玄的后颈,另一只手撑在郅玄身侧。袖摆铺展,炫目的红交叠如夜的黑,鲜明、妖娆。

呼吸近在咫尺,望进对方双眼,没有慌乱、没有局促、没有沉迷,只有清明,却异常地撩人。

郅玄笑了,伸臂环住赵颢的肩,手指擦过对方的耳垂。

他再次确认,眼前的男人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从任何方面。

车厢外,属官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无论心中在想什么,表面上看都是一副镇定模样。

终于,车厢门打开,赵颢从车内走出,衣冠整齐,神态自然。

属官们不着痕迹打量公子颢,又瞅瞅同样整齐的公子玄,彼此交换眼神,心中有底。随即各自登车回营,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