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好疼。
移骨之阵中。
黑色的祭台上, 黑绸覆眼的白衣剑尊身下,蜿蜒出猩红的血,顺着祭台的边缘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阵中所有长老皆是大汗淋漓, 这移骨之阵对他们的消耗是不可想象的。
终于,拂知的身体缓缓浮起, 他背后脊骨处血肉模糊,一截莹白的杀骨被强行剥离了出来,强大的暴戾剑气瞬间充盈在这祭台之上,拂知脸侧顿时被这剑气割出了一道伤。
杀骨取出之后,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这截骨头之上, 没有再去管自半空狠狠摔落的拂知。
黄长老凝重道:“他身体里只有这一截骨。”
“这!我们取出来之后,那他岂不是……?!少皇那里我们如何交代?”
黄长老:“事关魔族万万年的将来, 此事之后,就算是被少皇殿下处死,我等也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他话音一落, 移骨之阵顿时光芒大盛!杀骨被强硬的魔气死死压住, 一点点被迫移向上古法阵,可在最后紧要关头,外面突然传来一股攻击性极强的魔气!
轰!
整个移骨之阵剧烈的震颤了一下!
外面隐约传来一声沙哑的嘶吼:“立即停止取骨”
有长老紧张道:“是少皇殿下!”
黄长老沉声道:“加快速度, 继续!”
杀骨终究还是一点点没入了上古法阵之中, 彻底消失了。
消失的那一瞬间,所有的魔族血脉深处倏地一轻,血线消失殆尽, 万年的诅咒被无形的力量割断, 新生的气息从灵魂深处充盈而上。
整个魔族寂静了片刻, 骤然陷入了狂欢!
那道冲天的黑色光柱缓缓消失。
殷岭西双目赤红, 手中凝聚的魔气散去, 近乎踉跄的奔到祭台旁,嘴里喃喃道:“别取…停手……”
他根本不敢去看祭台上躺着的人,几乎癫狂的扯住黄长老的肩膀,声音颤抖含着一丝希冀:“告诉本皇你没取……快告诉本皇,你快说!”
黄长老面色涨红,艰难的跪下去,开口:“……恭喜殿下,杀骨已经镇入上古法阵中,我魔族万年诅咒终于解除!”
其余的人也都跪下去,“恭喜殿下!”
魔族每一个角落都传来这样的声音,他们狂热而欢喜,将无与伦比的忠诚献上:
“恭贺少皇殿下!愿我魔族长存”
“愿我魔族长存”
殷岭西脑中阵阵嗡鸣,他看着周围跪了一圈了人,红着眼踉跄着摇了摇头,后退一步。
脚下踩到了黏腻的血,他浑身一僵,终于一寸寸转过身,去看祭台上躺着的人。
黑云覆盖的苍穹之下。
紫色的雷霆游走在层云中,冷风四起,残厉的血腥气氤氲到空气中。
那人一身白衣浸染鲜血,墨发散在祭台上诡异的纹路里,安安静静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悄无声息。
拂知手腕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这是被取骨之后,他从半空掉下来的时候摔断的。
冷白的侧脸宛如脆弱的瓷器,苍凉的风吹不动他染了血的衣角,眼上覆着的黑绸变得松松散散,似乎一会就要随风飘走。
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殷岭西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手脚发软,低低道:“不会的……怎么可能啊……”
他恍如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蹒跚着跪在了拂知身侧,颤抖着将他的手握在了掌心,颤巍巍的去探拂知的脉。
没有。
风更冷了,强横的将人身上的温度掠夺的干净。
殷岭西神经质的反复去探,力道越来越大,无数的灵药被他催化成灵气渡进了拂知正在迅速干涸的经脉里。
“……”
周围跪在地上的人没有一个敢出声,气氛压抑的近乎死寂。
殷岭西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多,手抖的越发厉害。
良久,在他近乎放弃的时候,指腹下才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跳动。
“……”
殷岭西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眼里的泪倏地落下,“探到了……”
“探到了……”
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声音颤抖:“快!去将所有的魔医都招来!”
旁边的几位长老忙不迭的滚去请了。
殷岭西小心翼翼想将拂知抱起来,可还没动手,拂知眼上的黑绸就滑落下来,伴着凉风,掉在祭台上,又随风飘走。
他低下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空洞绝望的眼睛。
“……”
殷岭西呼吸一窒。
良久,他茫然道:“……师尊?”
怎么回事。
他不是给师尊吃了那颗药丸吗……为何师尊会醒着?
殷岭西心头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慌。
他声音轻颤:“师尊…你一直醒着?”
他慌了,“师尊、师尊你说句话,师尊……”
拂知睁着眼没有半分反应,瞳孔中死气沉沉,他眼角滑下一滴泪,没入冰冷的鬓发。
无孔不入的寒风将他包裹。
好冷啊。
冷得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五日,他一直都醒着。
殷岭西温柔的对他笑,然后亲手把他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在一片浓重如海的绝望里,他没有力气说不了话,他的爱人却蒙住了他的眼,将他唯一可以传达心意的地方轻飘飘地遮住。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有多绝望。
整整五日,剥骨剔肉,他清晰的感受到杀骨是如何与自己分离,漫无边际的痛将时间拉的无限漫长。
他感受到自己修炼的千百年的道心迅速崩溃。
无数汗水和鲜血浇灌出来的一身修为,宛如流沙逝去。
濒死时候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剔骨毁身,道心崩溃,修为尽散。
这就是他抛弃一切换来的。
拂知恍然间想到,之前海生平给他算过的无根红线孽缘。
他执着追求的一段缘,到头来,落得个这个下场。
可明明,殷岭西说过……不会再骗他了。
他说过不会再骗他了啊。
殷岭西看着拂知唇瓣动了两下,忙俯下身侧耳去听。
拂知声音轻的近乎没有,他说
“好疼……”
好疼啊。
他想回家了。
他自小懂事,执断尘剑,修无尘道,什么苦都吃得下,什么疼都忍得了。
可现在,他说,疼。
殷岭西顿住了,半晌,他才勉强道:“怎么会疼呢,师尊你明明吃了我给你的药丸,怎么会……”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那药丸,是黄长老给他的,说是能在取骨的时候让师尊一直昏迷且感觉不到痛感,可师尊现在……分明是醒着的。
殷岭西心里陡然卷起刺骨的寒意。
跪在祭坛边的黄长老冷汗涔涔,他颤巍巍地上前,“少皇殿下,移骨之阵需要被移骨的人……一直保持清醒和痛感才能麻痹杀骨,我等、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