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5页)

“是我的个人藏品。”田芥先生说,“空闲的时候,我会练习快抢射击,和别人比着玩。老实说,我总能在时间上略胜别的爱好者一筹,但用枪时缺少几许谨慎。”他把枪摆好,枪口对着办公室的门,等待着。

在地下工作间的工作台前,弗兰克·弗林克坐在转轴旁边。他拿着一件银耳环的半成品,在嘈杂的棉布抛光轮上抛光。红铁粉溅到他的眼镜上,染黑了他的手和指甲。耳环的形状像个螺旋形的蜗牛壳,因为摩擦变得有些烫手。但是弗林克仍然更加卖力地推着。

“不要抛得太亮。”埃德·麦卡锡说,“只要把上面打亮就行了,下面可以不动。”

弗兰克·弗林克嘟哝了一声。

“银质的东西不要打磨得太亮,这样会更好卖。”埃德说,“银器就应该有那种旧旧的样子。”

市场!弗林克想。

他们目前还什么都没卖出去。除了留在美洲手工艺品公司代销的那批货,他们的产品至今还无人问津。他们总共已经去了五家零售店。

我们一分钱也没赚到,弗林克心里说。我们制作出来的首饰越来越多,都堆在这个工作间里。

耳环背面的螺旋钉碰到了轮子,从弗林克手中打了出去,撞上抛光挡板,然后落在地上。弗林克关掉了电动机。

“别把这些小部件弄丢了。”麦卡锡拿着焊枪说道。

“老天,只有豌豆大。怎么抓都抓不牢。”

“好了,把它捡起来吧。”

真倒霉,弗林克想。

“怎么回事?”看到弗林克没有动静,麦卡锡问道。

弗林克说:“我们光投钱,却没有回报。”

“还没有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卖得出去?”

“我们什么也卖不出去。”弗林克说,“不管是做出来的,还是没有做出来的。”

“才问了五家店。那才是沧海一粟。”

“但是趋势——”弗林克说,“已经摆在那儿了。”

“别开玩笑。”

弗林克说:“我是说真的。”

“你想怎么样?”

“我觉得现在该找地方卖废料了。”

“好吧,”麦卡锡说,“那你退出吧。”

“我退出。”

“我自己一个人做下去。”麦卡锡又把焊枪点着了。

“这些东西怎么分?”

“不知道。但总会有办法。”

“我把我的那部分卖给你。”弗林克说。

“不行。”

弗林克算了算。“给我六百块钱,所有东西都归你。”

“不行,你拿一半走。”

“一半电动机?”

然后他俩都不吭声了。

“再去三家店,”麦卡锡说,“然后我们再谈。”他放下防护面罩,把一段铜条焊到一只手镯上。

弗兰克·弗林克从工作台前走下来。他找到螺旋形耳钉,把它放进专门盛放半成品首饰的纸板箱里。“我出去抽根烟。”说着他穿过地下室,上了台阶。

一会儿工夫,他来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手里夹着一支天籁牌香烟。

一切都结束了,他对自己说,不需要神谕告诉我,我也能知道天时怎么样。已经能闻到失败的气息了。

什么原因?真的说不上来。或许从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继续往下做。继续一家店一家店地跑,还可以到其他城市去。但是——一旦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不管我们下多少功夫,费多少心机,也无力回天。

我真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他想。

但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我们本来应该做些什么呢?不做首饰的话,该做什么?

我们背时,背“道”。逆流而上,走错了方向。现在——散伙。破产。

“阴”控制了我们。“阳”离我们而去,跑得无影无踪。

我们只能认输。

他站在屋檐下,使劲地抽着手上的大麻烟,木然地看着过往的行人。这时,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白人朝他走过来。

“是弗林克先生吗?弗兰克·弗林克?”

“没错。”弗林克说。

那人拿出身份证和一份折叠起来的文件。“我是旧金山警察局的。这是逮捕令。”他抓住了弗林克的胳膊。弗林克被捕了。

“为什么?”弗林克问。

“诈骗。美洲手工艺品公司的齐尔丹先生。”警察推着弗林克,沿人行道往前走。又来了一个便衣警察,一边一个夹着弗林克。他们把弗林克朝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推过去。

弗林克被塞进车,坐在两个警察中间。他想,还是顺其自然吧。车门砰的一声关上,警车迅速汇入了车流。车是由第三个警察开的,他穿着制服。这些狗娘养的,我们不得不顺从他们。

“你有律师吗?”一个警察问道。

“没有。”他回答道。

“到警察局之后,他们会给你一份律师名单,让你挑个律师。”

“谢谢。”弗林克说。

“你骗来的钱在哪儿?”当他们的车停在卡尼大街警察局的车库里时,一个警察问道。

弗林克回答说:“花掉了。”

“花光了?”

弗林克没有回答。

其中一个警察摇摇头,笑了。

他们下车的时候,一个警察问道:“你的真名叫芬克?”

弗林克感到一阵恐慌。

“芬克,”警察重复了一遍,“你是犹太人。”他拿出一个灰色的大文件夹。“欧洲难民。”

“我出生在纽约。”弗兰克·弗林克说。

“你是纳粹的逃亡者。”一个警察说,“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弗兰克·弗林克挣脱了他们,在车库里狂奔。三个警察跟在他后面大声喊叫。到了门口,他发现一辆警车横在那里,里面坐着穿制服的武装警察。警察们冲着他笑,其中一个拿着枪走下车,啪的一甩把手铐铐在了弗林克的手腕上。

警察拖着他的手腕——细细的金属陷进了他的肉里,钻进了他的骨头里——又领着他返回原地。

“送回德国。”一个警察打量着他。

“我是美国人。”弗兰克·弗林克说。

“你是犹太人。”警察说。

他被带上楼的时候,一个警察问:“他会在这里受到起诉吗?”

“不会。”另一个警察说,“我们把他扣留在这儿,等德国领事馆处理。他们会根据德国法律审判他。”

原来,没有什么律师名单。

二十分钟过去了,田芥先生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端着枪对着门口。贝恩斯先生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那位老将军在一番思考之后拿起电话,接通了日本驻旧金山大使馆。但是没有找到嘉山九芥大使。一位使馆工作人员告诉他,大使离开旧金山外出了。

寺夫木将军又试图接通东京的越洋电话。

“我会和军事学院商量。”他对贝恩斯先生解释说,“他们会和驻扎在我们附近的部队联系。”他好像一点也不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