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5页)

“这个我知道。”赖斯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他因被别人利用而感到恼火。居然爬到我头上去了,他心说。惯用的伎俩。找总理办公室。这帮杂种。

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竟然接到了戈培尔博士的电话。是因为这个原因手才抖个不停吗?被权势吓坏了?还是出于愤怒,感觉自己被困住了手脚……这帮该死的警察,他想。他们的权力越来越大。他们竟然能够操纵戈培尔,俨然是他们在统治德国。

但我能做什么呢?任何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想,还是顺其自然,和他们合作吧。不能和面前的这个人对着干。他在德国可能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包括罢免任何跟他作对的官员。无所不能。

“我明白了。”赖斯大声说道,“这件事确实关系重大。你没有夸大其词,警察局长先生。显然,你能否迅速缉拿这个间谍或者叛国者什么的事关德国的安危。”他从内心里感到自己是在拍马屁。

但是福姆·米尔看上去却很开心。“谢谢你,领事先生。”

“或许你拯救了我们大家。”

福姆·米尔阴下脸说:“可是我们还没有逮住他。我们一起等消息,希望相关电话马上就到。”

“日本人就交给我来对付吧。”赖斯说,“你知道,对付这类事情我有经验。他们的抗议——”

“别唠叨了。”福姆·米尔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得思考一些问题。”看得出来,总理办公室的电话让他心事重重,他现在也感到了压力。

那个家伙可能会成功逃脱。如此一来,可能会让你丢掉饭碗,领事胡戈·赖斯想。你的饭碗还有我的饭碗——我们俩或许某一天会流落街头。你我同样没有保障。

事实上,他想,最好不时地给你制造点小麻烦,拖一拖你的后腿,警察局长先生。作出一些不露痕迹的消极应对。比如,日本人来这儿抗议的时候,我或许可以在无意间透露那个家伙将要搭乘汉莎航空公司的飞机……除此之外,还可以用言语刺激他们,让他们更加愤怒。比如在说话时流露出一丝轻蔑的嘲笑——暗示德国对他们的举动感到好笑,没把他们这些矮小的黄种人看在眼里。刺激他们很容易。如果他们愤怒到极点,可能会为这件事直接找到戈培尔。

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没有我的积极配合,国家安全警察是绝无可能把那个家伙带出太平洋沿岸国的。如果我能击中他的要害……

我讨厌被别人骑在头上,赖斯男爵对自己说。这会让我坐立不安。我会紧张得睡不好。我若睡不好,就无法工作。所以我要让柏林纠正这个错误。如果这个下流的巴伐利亚恶棍被召回德国,困在某个州的秘密警察局写案情报告,我才会晚上睡得踏实,白天工作安心。

问题是,没有适当的时机。我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

电话又响了。

福姆·米尔伸手接过电话,赖斯领事没有阻拦。“喂。”福姆·米尔对着话筒说道。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已经抓住了?赖斯想。

但是安全局的头目把电话递了过来。“是你的电话。”

赖斯暗暗松了一口气,接过电话。

“是某个学校的老师,”福姆·米尔说,“想问问你们能否为他的班级提供一些奥地利风景画。”

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罗伯特·齐尔丹关上店门,步行出发,朝保罗·香庄良思的办公室走去。

正巧,保罗不忙。他热情地招呼齐尔丹,给他端上茶。

“我不会耽搁您太久的。”他们开始喝茶的时候,齐尔丹说道。保罗的办公室虽然面积不大,但室内装潢简朴而现代。墙上只挂了一幅精美的复制画:牧溪的《虎》,十三世纪晚期的杰作。

“罗伯特,见到你总是很高兴。”保罗说道,但是语气——在齐尔丹看来——或许有一点冷淡。

或许这只是他自己的胡思乱想。齐尔丹喝茶的时候,小心地瞄了一眼保罗。保罗看上去很友好。但是——齐尔丹察觉到一点变化。

“您太太——”齐尔丹说,“或许对我送给她的粗俗礼物感到失望。我可能伤害她了。但正像我把东西给您的时候对您说的,对于那些未经证实的新东西,无法作出恰当的或者最终的评价——至少不该由那些纯商业圈的人士作出评价。自然,相对于我来说,您和贝蒂更适合对这种东西作出评价。”

保罗说:“罗伯特,她并没有失望。我没有把礼物转交给她。”他把手伸进办公桌,拿出那个白色的小盒子。“这东西并没离开过我的办公室。”

他什么都明白,齐尔丹想。精明的家伙。甚至都没有告诉贝蒂。没什么可说的了。现在,齐尔丹想,只要他不对我发火就行了。不要骂我企图勾引他的太太就好了。

他可以毁了我,齐尔丹心想。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喝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噢?”齐尔丹温和地说,“有意思。”

保罗打开盒子,拿出那枚饰针,仔细看了起来。他把饰针对着光线,翻过来掉过去地反复看着。

“我自作主张地把它拿给生意上的几个朋友看了。”保罗说,“对于美国文物或者一般的工艺美术品,他们和我有相同的品位。”保罗凝视着齐尔丹。“当然,他们谁也没有看过类似的东西。正像你说的那样,这样的当代工艺品还没有打出名气。我想你还对我说过,你是这种产品的唯一代理。”

“对,是这样。”齐尔丹说。

“你想听听那些人的反应吗?”

齐尔丹鞠了一躬。

“那些人笑了,”保罗说,“都笑了。”

齐尔丹没有吭声。

“那天你把东西拿过来给我看的时候,”保罗说,“我在暗地里也笑了。当然,没让你看见,以免你尴尬。你应该也能回想起来,那天我表面上一直含含糊糊的。”

齐尔丹点点头。

保罗一边仔细看着饰针,一边继续说道:“这种反应也很容易理解。这只是一块金属,熔化后没有任何形状。它什么东西都不像,也没有经过任何精心设计,只是一块无固定形状的东西。可以这样说,这东西只有内容,没有形式。”

齐尔丹点点头。

“但是——”保罗说,“几天来我一直在仔细研究它,并且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它。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也不禁要问。按照德国心理学测试的说法,我甚至没有把我的精神投入到这个没有形状的东西上。我依然没有看到它的形状或者形式。但是它却体现了几分‘道’的精神。你明白吗?”他招呼齐尔丹过来。“这件东西给人一种平衡感。整体的张力是稳定的。平静安宁。也就是说,这件东西能和整个天地和睦相处。它从天地而来,因此有一种内在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