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4/5页)

乔似乎从朱莉安娜的表情上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放慢车速,转过头来,一边看着她,一边瞄着前面的车辆。“听着,我不是知识分子——法西斯主义不需要知识分子。需要的是行动。实践出真知。我们的公司国家制度需要我们理解社会动力——理解历史。明白吗?让我告诉你吧。朱莉安娜,我知道。”他用恳切的语气,或者说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这些腐烂的老牌帝国都由金钱控制,英国、法国、美国,全都一样。尽管美国实际上只是一个杂交的野种,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帝国,但它更加唯钱是从。这些国家没有灵魂,自然也就没有前途。不会有什么发展。纳粹就是一群大街上的地痞流氓,我承认。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对不对?”

她苦笑了一下。他又要开车又要讲话,露出了意大利人的习气。

“看阿本德森写的,就好像美国或者英国哪一方获胜非常重要。胡说八道!根本不值一读,根本不顾历史。这两个国家完全是半斤八两。你有没有读过领袖墨索里尼的著作?令人鼓舞。他为人独具魅力,文章也别具一格。他把每一个事件背后的真相解释得清清楚楚。战争真正的根源是旧势力和新事物之间的矛盾。金钱——这也是纳粹错误地把犹太问题拖入战争的原因——和大众精神的矛盾,纳粹称之为民众。”

朱莉安娜想,和墨索里尼说的一样。一模一样。

“纳粹的地痞流氓是一个悲剧。”他超过一辆慢速行驶的卡车之后,继续说道,“但变化对失败者来说总是残酷的。不用大惊小怪。看看以往的革命就知道了,像法国大革命,或者克伦威尔对爱尔兰的镇压。日耳曼人的气质里有太多的哲学思辨,还有太多的戏剧倾向。你看那些集会。一个真正的法西斯主义者是从不会侃侃而谈的。他们只做不说——像我一样。对吗?”

朱莉安娜笑着说:“老天,你一直像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

乔激动地大声说道:“我在给你解释法西斯主义者的行为理论!”

朱莉安娜没法回答,只觉得好笑。

但坐在她身旁的这个人并不觉得好笑。他怒视着朱莉安娜,脸涨得通红。他的额头上暴起青筋,身体开始颤抖。他又开始用手指前后挠他的头皮,什么话也不说,干瞪着朱莉安娜。

“别对我发火。”朱莉安娜说。

有一瞬间,她觉得他要揍她。他把手臂收了回去……但随后他嘟哝了一声,又伸出手,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

他们继续向前行驶。收音机里播放着管弦音乐,恬静闲适。朱莉安娜又想集中注意力看书。

“你说得对。”过了好一会儿,乔说道。

“什么说得对?”

“为当领袖,两个帝国你争我夺像小丑。难怪我们从战争中一无所获。”

朱莉安娜拍了拍他的手臂。

“一切都是非不明,朱莉安娜。”乔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或者确定的。对不对?”

“也许是。”朱莉安娜心不在焉地说,想继续看她的书。

“最后英国胜了。”乔指了指书说,“你不用麻烦自己看了。美国江河日下,英国继续挑衅,继续干涉,继续扩张,继续事事出头。好了,把书放在一边吧。”

“我希望我们在丹佛玩得开心。”她说着合上书,“你需要休息。我也希望你多休息。”如果你不休息,朱莉安娜想,你就会爆裂成无数碎片,就像喷泉一样。然后我该怎么办呢?我怎么回去呢?难道直接丢下你不管?

我想玩得开心,你答应过我,她想。我不想被人欺骗。我在生活中上过很多当,上过很多人的当。

“我们肯定会玩得开心。”乔说。“听着,”他用怪异的表情打量着她,“你把那本《蝗虫成灾》太当回事了。我想知道——你认为一个畅销书作家,比如像阿本德森这样的作家……会有人给他写信吗?我敢说一定有很多人写信给他,夸赞他这本书,甚至还会有人登门拜访。”

朱莉安娜立刻明白了。“乔——只要再开一百英里,我们就可以到那儿了!”

他的眼神发亮,对她笑了笑,又开心起来,不再愤怒和烦恼。

“我们一定能到那儿!”朱莉安娜说,“你开车技术那么好——到阿本德森那里费不了多少事,是吗?”

过了一阵,乔说:“但我想,名人是不会轻而易举让人拜访的。想要拜访他的人或许还不少。”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乔——”朱莉安娜抓着他的肩膀,激动地抱住他,“大不了他闭门不见。求求你了。”

乔仔细想了想,说:“我们先去购物,买点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一点很重要。或许还可以在夏延租辆新车。我相信这些你能做到。”

“当然。”朱莉安娜说,“你得把头发理一理。让我给你挑几件新衣服,求你了,乔。我过去一直给弗兰克挑衣服。男人自己买不好衣服。”

“你的着装品位很好,”乔说,又把头转向前方,闷闷不乐地看着车外,“在其他方面也一样。你最好给他打个电话。跟他联系一下。”

“我要把头发做一下。”朱莉安娜说。

“好。”

“走到他家门口,按响他家的门铃,我一点也不会胆怯。”朱莉安娜说,“我的意思是,人只活一次,为什么要自己吓唬自己呢?他和我们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当他听说有人大老远地开车过来,就是想告诉他非常喜欢他的书,或许会高兴得要命。我们还可以请他在书上签名。在书的内页签名。他们常常这样做,不是吗?我们最好去买一本新书。这本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不好看。”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乔说,“由你决定所有的细节。我知道你能做得很好。漂亮的女人总是让人着迷。阿本德森看到你这么美丽动人,一定会为你敞开大门。但是听着,你可别耍花招。”

“你是什么意思?”

“你要对他说我们是夫妻。我不想你和他搅和在一起——你明白这一点。那太可怕。会毁了所有人的生活。他让你拜访他,你却这样报答他,太讽刺了。所以你要小心,朱莉安娜。”

“你可以和他讨论讨论,”朱莉安娜说,“关于意大利背叛轴心国而战败的那部分,再把你对我说的跟他讲一讲。”

乔点了点头。“当然。我们可以探讨所有话题。”

他们飞快地向前驶去。

第二天清晨,太平洋沿岸国时间七点钟,信介·田芥先生起床,朝盥洗室走去。然后他改变了主意,直接去求问神谕。

他在客厅的地板上盘腿而坐,开始摆弄那四十九根蓍草。他深深地感到他所问的问题刻不容缓,所以麻利地摆弄着蓍草,直到六爻都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