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4/6页)

朱莉安娜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乔又在聚精会神地看那本《蝗虫成灾》。他紧锁眉头,对周围的事浑然不觉。

“能让我读一读那本书吗?”她问道。

“我开车的时候,或许可以给你看。”乔说道,头都没抬。

“你开车?但这是我的车!”

他什么也没说,只顾埋头看书。

在收银台前,齐尔丹抬起头,看见一个瘦高的黑发男人走进店里。那人穿着一身不太入时的西服,拿着一个大柳条篮。是推销员。但那人脸上没有令人愉悦的笑容;相反,他那苍老粗糙的脸上满是严肃和抑郁,更像个管子工或者电工,罗伯特·齐尔丹想。

齐尔丹招呼完顾客后,对那人说:“你是哪个公司的?”

“埃德弗兰克珠宝公司。”那人低声说道,把柳条篮放在柜台上。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公司。”齐尔丹缓缓地走过来,那人正笨手笨脚地打开篮筐的盖子。

“是手工打磨的。每一件都是独特的。每一件都是原创的。有黄铜的、青铜的、紫铜的,甚至还有熟铁的。”

齐尔丹朝篮筐里看了看。黑天鹅绒上放着一些金属首饰,很特别。“对不起,我们不要。我们不卖这种东西。”

“这些代表了美国的工艺,当代的工艺。”

齐尔丹摇了摇头,又回到收银台前。

好一阵子,那人一直站在那里,摆弄着他的黑天鹅绒展板和篮筐。他既不把展板拿出来,也不把展板放回篮筐里。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齐尔丹抱着双臂,一边看着他,一边思考今天要处理的各种事务。他下午两点有一个约定,要把两个早期的杯子带给别人看。然后三点会有一批送到加州大学实验室做真假鉴定的东西返回。自从柯尔特点四四手枪出了那个恶心的事件后,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不停地把东西送到那边做鉴定。

“这些金属不是镀上去的,”那人拿着篮筐说道,一边举起一只手镯,“是纯铜的。”

齐尔丹点了点头,没有回答。让他逗留一会,拿他的样品晃悠一阵,最终还是会走的。

电话铃响了。齐尔丹拿起电话。是顾客询问一张珍贵的古代摇椅的修理情况。还没有修好,但齐尔丹得编个故事让他相信。齐尔丹一边看着店外的中午街道上人来人往,一边又是说好话,又是下保证。最后那个顾客终于气消了,挂断了电话。

终于解决了,他挂上电话的时候松了口气。柯尔特点四四手枪事件极大地动摇了他的信心。他查看存货的时候不再有以往那种骄傲。柯尔特点四四手枪的真相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就像孩童时代知道生活真相后的翻然醒悟。他琢磨着,这表明了我们和早年岁月的联系:不仅仅是美国的早年历史,还有我们个人的早年生活。他想,就好像问题随时都会出现,我们可能会怀疑我们的出生证明是否是真的。或者我们对爸爸的印象是否可靠。

比如,我现在不是真的在回忆罗斯福本人,而是在回忆由听到的各种传说提炼综合的印象,一个不知不觉根植于我们脑中的神话。他想,就像赫波怀特家具的神话,还有奇彭代尔家具的神话。或者更像亚伯拉罕·林肯曾经在这儿用过餐的神话。用过这些古老的银叉、银刀和银勺。你看不到,但是有事实在。

在另一张柜台上,那个推销员还在摆弄他的展品和柳条篮。他说:“我们可以根据订单制作。可以定做,假如顾客有自己的创意。”他说话时像是如鲠在喉。他清了清嗓子,看了看齐尔丹,然后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一件首饰。显然,他不知道是离开好,还是留下来好。

齐尔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不关我的事。离开这儿是他自己的事。腾出这个地方或者占据这个地方,他得自己选。

真是勉为其难,如此不自在。但他不一定非得做推销员啊。我们都会受到生活的磨难。比如说,我每天都在忍受像田芥那样的日本人的大呼小喝。只要他们的语调有轻微变化,就能戳到我脆弱的神经,弄得我痛苦不堪。

然后他想到一个主意。这家伙显然是个推销新手。他看了那人一眼。或许我可以让他把东西放在我这儿代售。值得一试。

“喂。”齐尔丹说道。

那人迅速抬起头来,眼神都直了。

齐尔丹抱着双臂朝他走去,说:“你待在这儿也有半个多小时了。在这儿愣着也没有用,不过你可以放些东西在这儿。把那边的领带架移走。”他用手指了指。那人点了点头,在柜台上收拾出一块空地。他再次打开篮筐,又开始摆弄铺着天鹅绒的木板托盘。

齐尔丹明白,那人会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陈列,精心地在那儿布置上一个小时,不断调整,直到把一切安排妥当。他会一边祈祷,一边不时地用眼角瞄我一眼,看我有没有兴趣,哪怕只有一点点兴趣也是好的。

“等你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齐尔丹说,“我要是有空,会过来看一看。”

那人手脚不停地忙碌着,兴奋得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店里来了几个顾客,齐尔丹上前和他们打招呼。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顾客和他们所提的要求上,忘记了在一旁摆弄展品的推销员。那个推销员也心知肚明,放慢了动作,让自己不那么显眼。齐尔丹卖了一个剃须杯,几乎谈成了一桩手工地毯的生意,还收了一笔阿富汗毛毯的定金。过了一阵,那批客人走了。店里又只剩下那个推销员和齐尔丹。

那个推销员已经忙完。他把所有首饰都摆到柜台上的黑天鹅绒上。

罗伯特·齐尔丹点了一支极品大地微笑牌香烟,漫不经心地走过去,站在那儿前后晃悠着,嘴里哼着一首小曲。推销员静静地站在那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齐尔丹伸出手,指着一枚饰针说:“我喜欢这件。”

推销员连忙说道:“这件真心不错。一点金属刷的划痕都没有。最后都上了红铁粉,不会失去光泽。我们还在上面喷了一种塑料漆,可以保持很多年。是最好的工业用漆。”

齐尔丹微微点点头。

“我们所做的——”推销员说,“是把行之有效的工艺应用到珠宝首饰制作上。据我所知,以前没有人这样尝试过。不用模子。直接从金属到金属。全部通过蘸火和焊接制作。”他顿了顿。“背面是用硬钎料做的。”

齐尔丹拿起两只镯子。然后拿起一枚饰针。接着又拿起一枚饰针。他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们放在一边。

推销员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有希望。

齐尔丹看了看一条项链上的价格标签,说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