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4/5页)

“他对日本本土市场很有了解,会给我们带来有用的信息。但他是来旧金山度假的。虽然他来不来不是十分重要,但他的加入可以使我们的谈判更具针对性。”

“没错。”田芥先生说,“我离开本土已有两年了。他可以纠正我们关于本土市场的一些错误看法。”

“这颗药丸是不是给我吃的?”

田芥先生猛然醒悟过来,他低头看了看,发现水和药丸还抓在自己手上。“对不起,我忘了。这种药很灵验,叫逍遥丸,是中国的一家药厂生产的。”他伸出手掌,又加了一句,“不会形成药物依赖。”

“那位老人,”贝恩斯先生服药的时候说道,“可能会直接跟你们商会联系。我把他的名字给你,以免你的人把他赶走。我也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有点耳背,而且比较古怪。我们要确保让他开开心心的。”田芥先生似乎听明白了。“他喜欢杜鹃花。在我们安排会面的时候,如果你能派人跟他聊个把小时杜鹃花,他会很高兴的。他的名字,我写给你。”

贝恩斯先生服下药,拿出笔写下名字。

“信次郎·矢田部先生。”田芥先生接过纸片,读道。他认真地把纸片塞到皮夹里。

“还有一点。”

田芥先生在杯沿慢慢呷了一口,认真听着。

“一个棘手的小问题。那位老人——这问题有点尴尬,他快八十高龄。在他事业的末期,他的一些公司经营得不好。你明白吗?”

“他不再富有了,”田芥先生说道,“或许还靠养老金生活。”

“是的。而且养老金少得可怜。因此,他得在这里那里想办法增加点收入。”

“这违反了某项小规定,”田芥先生说,“日本政府和政府官员条例。我明白了。这位老先生给我们提供咨询,可以获得一笔薪金,但他没有向退休金委员会报告。因此,我们不能对外透露他来我们这里,他们只能知道他是来旧金山度假的。”

“你很善解人意。”贝恩斯先生说。

田芥先生说:“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我们还没有解决社会的老龄化问题。随着医疗卫生的进步,老年人会越来越多。中国人告诉我们要敬老,他们是对的。但德国人却让我们忽视了这种美德。我知道他们屠杀老年人。”

“德国人。”贝恩斯嘀咕道,又揉了揉自己的前额。药丸起作用了吗?他感到有点昏昏欲睡。

“你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无疑和欧洲堡垒有许多接触。比如,你是从滕佩尔霍夫机场登机的。你这样的立场是否合适?你是个中立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我不知道你说的立场指的是什么。”贝恩斯先生说。

“对老弱病残以及其他各种社会无用人员的看法。‘一个新生婴儿有什么用?’一位盎格鲁——撒克逊的哲学家问过这个著名的问题。我把这个问题记在心里,反复琢磨。先生,总的来说,新生婴儿没有任何用处。”

出于礼貌,贝恩斯先生嘀咕了一两声,但并没有很明确的意见。

田芥先生接着说:“任何人都不应该是满足其他人需要的工具,难道不是吗?”他急切地把身子往前一倾,“作为中立的斯堪的纳维亚人,请你说说你的见解。”

“我没有什么见解。”贝恩斯先生回答说。

“二战期间,”田芥先生说,“我在中国担任一个小官。在上海。在那里的虹口区,有一个犹太人聚居地,战争期间由日本帝国监管。这些犹太人靠大家的救济生活。在上海的一位纳粹部长要求我们把这些犹太人都杀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上司的回答:‘这不符合人道主义原则。’日本人认为这种行为是野蛮的,所以拒绝了。这句话一直留在我心里。”

“我明白了。”贝恩斯先生轻声说。田芥是不是在引我上钩?贝恩斯先生思忖。他马上警觉起来,注意力也慢慢集中。

“纳粹人,”田芥先生说,“认为犹太人是亚洲人,非白种人。先生,日本上层人士一直对这句话耿耿于怀,甚至日本战时内阁对此也是耿耿于怀。我还没有和德国公民讨论过这件事——”

贝恩斯先生插话道:“我不是德国人,所以不可能代表德国人发表意见。”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我明天再和你讨论。对不起,我的头脑有些乱。”其实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他想,我得离开这儿。这家伙把我逼太紧。

“请原谅我愚蠢的执着。”田芥先生立刻走过去开门,“哲学上的思辨让我忘记了人类的实际情况。这边请。”他用日语说了一句什么,前门就打开了。一个年轻的日本人出现在门口,他微微鞠了一躬,看着贝恩斯先生。

是给我开车的司机,贝恩斯先生想。

或许我在汉莎航空的飞机上对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的慷慨陈词会给我带来麻烦,他突然想到。想起来了,叫洛策。如果他鬼使神差地以某种身份出现在日本人这里,那就糟了。

他想,我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对他讲那番话啊,但现在悔之晚矣。

我不是恰当的人选,一点也不是,不适合完成这项任务。

但他转念一想,作为一个瑞典人,我可以对洛策讲那番话,没有太大关系。一切正常。我是太过小心了,将以前的习惯带到这里来了。我其实是可以发表一些公开意见的,我得学会这一点。

但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又恰恰做不到这一点。他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他的骨头和他的器官,全都不听指挥。他对自己说:张开你的嘴,说点什么,什么都行,说点想法;你一定得做到,否则就别想成功。

想到这,贝恩斯先生说道:“或许你是被潜意识中的某种迫切的原始意象驱动,这是荣格的说法。”

田芥先生点点头,说道:“荣格我读过,明白了。”

他们握握手。“我明早给你打电话。”贝恩斯先生说,“再见,先生。”说着他鞠了一躬,田芥先生也鞠了一躬。

那个面带微笑的日本青年上前一步,对贝恩斯先生说了些什么,但贝恩斯先生没听懂。

“什么?”贝恩斯说道,一边拿起自己的外套,朝门廊走去。

田芥先生说:“他在用瑞典语跟你说话,先生。他在东京大学选修过一门有关‘三十年战争’的课程,对你们的伟大英雄古斯塔夫二世非常着迷。”他体谅地笑了笑,“但是,他想掌握这门异国语言的努力显然是不成功的。毫无疑问,他用的是留声机唱片教程。他是个学生。这类教程因为便宜,所以很受学生欢迎。”

那个年轻人显然不懂英语,笑着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