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5页)

“你搞独创设计有多久了?”麦卡锡问。

弗林克耸了耸肩,说:“好多年了。我能精确地模仿原物。但——”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你是感染了纳粹人的观点,认为犹太人不能创造,只能模仿和销售。只配做经纪人。”麦卡锡冷峻地直视着弗林克。

“也许是吧。”弗林克说。

“试试吧,做些原创设计。或者直接在金属上做。做着玩,就像小孩玩玩具一样。”

“不行,做不了。”弗林克说。

“你没有信心。”麦卡锡说,“你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对不对?这太糟糕了。因为我知道你能做好。”说完,麦卡锡离开了那张工作台。

确实太糟糕,弗林克想。但事实就是这样,我无法改变。我无法因为愿意做某事或者决定做某事就拥有信心和热情。

麦卡锡这家伙,弗林克想,真是个顶呱呱的工头。他知道怎样刺激人,让人不由自主地全力以赴干一件事情。他天生就是个领导。恍惚间我差点被他说动了。但是——现在,麦卡锡已经走远了,他这次的努力失败了。

我没有带上《易经》,真可惜,弗林克想。关于这件事,我可以问上一卦。让《易经》五千年的智慧来回答这个问题。他忽然想起来温德姆——马特森公司办公区的休息室里有一本《易经》。于是他离开生产区,迅速沿走廊穿过办公区,来到休息室。

弗林克坐在一张镶有铝合金的塑料椅上,在一个信封背面写下自己的问题:“别人刚才劝我自己经营创意工艺品,我是否应该尝试?”然后他开始掷钱币。

初爻是“七”,二爻和三爻也是“七”。他知道前三爻是个乾卦。那是吉兆。乾卦预示创造。第四爻是个“八”,是阴爻。五爻是“八”,也是阴爻。天哪,他兴奋地想,如果最后一爻还是阴爻,那整个卦象就是泰卦第十一,预示和平。那是吉卦。或者——他的双手摇晃钱币的时候不停地颤抖。如果是阳爻,那就是大畜卦第二十六,预示君子兼善天下。两个卦象都是吉卦,反正是二者择一。他把三枚钱币掷了出去。

是阴爻。泰卦。

弗林克打开《易经》,卦辞上说:

和平。小的离去,

大的到来。

好运。成功。

因此,我应该照埃德说的去做,经营自己的小生意。上爻是“六”,这是我的动爻。他翻着书。爻辞是什么?他记不清楚了。可能预示吉祥,因为卦象本身是大吉大利。天地融合——但初爻和上爻总在卦体之外,因此,上爻“六”……他找到了爻辞,迅速扫了一遍:

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贞吝。

我倒霉了!他大叫一声,胆战心惊。他又看了看对爻辞的解释:

卦象中间的变化已经开始。从护城河里挖出的泥土建起的城墙又坍塌进护城河里。凶时即将到来……

毫无疑问,在《易经》的三百多条爻辞中,这是最糟的之一。但卦辞是吉祥的。

他该听哪一个呢?

卦辞和爻辞怎么会如此截然相反?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吉兆和凶兆混合在一起。这是一个多么诡异的命运啊!神谕像发了疯的厨子,把桶底剩下来的东西刮一刮,把各种残渣碎粪搅一搅,端到你的面前。他想,一定是我同时揿了两个按钮,把工作程序给卡住了,所以神谕才给出了对现实世界的混乱看法。还好只是片刻的工夫,并没有持续很久。

见鬼,他想,只能有一个结果,要么吉要么凶,不可能又凶又吉。

或者……可以同时兼有?

首饰生意会带来好运,卦辞是这样说的;但是爻辞,该死的爻辞,它总是预示着更加深邃的东西,某些未来的灾难,尽管这些灾难未必和首饰生意有关。不管怎么说,一定有什么厄运在等着我……

战争!他忽然想到。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们有二十亿人被杀,我们的文明也灰飞烟灭。氢弹像冰雹一样落下来。

哦,天哪!他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战争是因我而起的吗?或者是其他某个做金属工艺的人,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人?或者——是我们所有人。要怪就怪那些物理学家和所谓的共时理论。他们说,每一个粒子都和其他粒子联系在一起。你放个屁,整个宇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这使生活成了滑稽的笑话,但周围并没有人笑。我打开一本书,得到了对未来事件的预言。但事实上,连上帝都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算老几?不该由我负责,这一点我敢肯定。

我应该从麦卡锡那儿拿走我的工具,带走我的电动机,自己开家小店,做点不起眼的生意,一直做下去,管它什么凶爻吉爻。就这么做下去,按照自己的路子创造,直到最后。尽量活得开心,活得精彩,直到城墙坍塌进护城河,我们大家都完蛋,所有人都完蛋。这就是《易经》中神卦的意思。无论如何,命运最终会将我们全部击垮,但在这之前,我得做自己的事情。我得动手、动脑。

那个卦像是说我一个人的,说的是我的工作。但那爻就不一样了,它是说我们所有人的。

他想,我无足轻重。我只能读一读《易经》上的内容。读完了,抬头看一看,再低下头,在原来停下的地方继续前进,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过神谕似的。神谕并没指望我在大街上四处奔跑、大喊大叫,提醒公众注意我看到的预言。

他想知道,即便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是否有人能够改变这个命运。我们所有的人加在一起……或者某个伟人……或者某个重要人物碰巧处在某个关键位置上。机遇。偶然。我们的生命,我们的世界,全都命悬于此。

弗林克合上《易经》,离开了休息室,重新回到生产区。他看到麦卡锡,挥手招呼他到一边来,继续他们的谈话。

“我越想,”弗林克说,“越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好,”麦卡锡说,“听着。现在你得先从温德姆——马特森那儿弄点钱。”他眨了眨眼睛,眼睑惊恐地猛抽了一下。“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会辞职,和你一起干。看我的设计,怎么样?我知道它们棒极了。”

“当然。”弗林克感到有点恍惚。

“今晚下班后我们再见。”麦卡锡说,“去我的公寓。你七点钟左右过来,跟我和琼一起吃晚饭——假如你不介意孩子太吵的话。”

“好的。”弗林克说。

麦卡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就走开了。

弗林克自言自语说:“我已经骑虎难下了。就在刚刚过去的十分钟里。”但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兴奋。

确实来得太快了,他一边想,一边走到工作台边收拾工具。我想,这类事情通常都是这样发生的。机遇,当它到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