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4页)

“和贝恩斯先生有关。”田芥说。

他俩都点了点头。

“我问的有关贝恩斯先生的问题,通过道的神秘运算,得到升卦第四十六,是个吉卦。初爻是六,二爻是九。”他的问题是:我和贝恩斯先生打交道,是否能成功?二爻上的“九”告诉他会成功。爻辞说:

人若心诚。

礼轻亦助人。

无咎。

显然,无论第一商会送什么礼物给贝恩斯先生,通过田芥先生卓有成效的运作,他都会感到满意。但是田芥先生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潜藏在他脑子里,连他自己也未必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和往常一样,神谕觉察到这个更加深刻的问题,在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也承担起回答这个潜在问题的任务。

“我们知道,”田芥先生继续说道,“贝恩斯先生将给我们带来瑞典研制的喷射铸模的详细情况。如果我们能和他的公司成功签约,就能用塑料铸模替代许多现在供不应求的铁铸模。”

多年来,太平洋沿岸国一直努力在合成制品领域寻求德国最关键的支持。但是德国的大型化学联合公司,特别是I.G.法本公司,将他们的专利对外保密。事实上,全球的塑料领域都被他们垄断,特别是聚酯领域。通过这种手段,德国对太平洋沿岸国总是保持贸易顺差,在技术方面至少领先十年。从欧洲堡垒发射的星际火箭的主要材料就是抗热塑料。这种塑料重量轻,硬度大,能够抵挡流星的冲击。太平洋沿岸国没有类似的东西,还在使用像木头这样的天然纤维材料,还有铸铁。想到这,田芥先生不禁有点自卑。在商品交易会上,他看到过一些德国的先进工艺,包括全塑料汽车D.S.S.——轻型快客——按照太平洋沿岸国的货币计算,售价大约六百元。

他的潜在问题和贝恩斯先生的某个方面有关,这一点是东京来的海底电缆密电提醒他的。但他没法将这个问题说给在商会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的美国人听。首先,密电通常涉及安全问题,而不是商业问题,因此很少使用。其次,密电一般以比喻的形式出现,通常是诗歌形式的暗喻,这样可以躲过德国的监听系统。德国的监听系统能够破解任何字符密码,不管它有多么精密。显然,东京在意的是德国,而不是本土内不太合作的派系集团。关键的句子是:“脱脂乳是他的日常饮食。”暗指《围嘴》这首神秘的歌,想说明的是:“事物常常表里不一,脱脂乳往往冒充奶油。”田芥先生问卜过《易经》,证实了他的想法。《易经》上的卦辞说:

料是强人,不合世道,言语耿直,不重虚礼,为人正直,必有人应……

这个卦辞无疑是在说:贝恩斯先生的实际身份并非商人。他此行旧金山的真正目的不是签署喷射铸模协议。事实上,他是个间谍。

但田芥先生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是什么样的间谍,为谁服务,或者有什么目的。

那天下午一点四十分,罗伯特·齐尔丹很不情愿地关上了美洲手工艺品公司的大门。他把沉重的大小箱子拖到路边,招呼一个人力三轮车夫过来,让这个中国佬把他送到日本时代大厦去。

那个面庞瘦削的中国人躬着身子,满身大汗。他喘着气告诉齐尔丹,说知道那个地方,然后把齐尔丹的箱子搬到车上。接着又把齐尔丹扶上车,让他坐到毯垫座位上。最后他打开计程器,坐上自己的位置,在车流中沿着蒙哥马利大街向前蹬去。

那天一整天,齐尔丹都在为田芥先生寻找合适的礼品。当他坐车经过一排排高楼的时候,依然能回想起当时的痛苦和焦虑。但他终于没有白费功夫,慧眼识珠地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田芥先生会感到宽心。他的客户,不管是谁,都会喜出望外。我总会,齐尔丹心想,让我的顾客称心如意。

他居然奇迹般地收购到一本几乎崭新的《绝顶连环画》的第一期第一卷。这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版的第一批趣味连环画册,是美国文物中的精品,收藏家们梦寐以求的藏品。当然,他还带了其他藏品,准备先拿出来给他们看,之后再让他们看这本连环画册。画册用棉纸包好,装在一个皮盒子里面,在最大那个箱子的正中间好生待着。

三轮车上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流行音乐,似乎在和其他三轮车、小轿车和公共汽车里的收音机一争高下。齐尔丹根本没听。对于这种声音,他早已习以为常。他也没去看那些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每幢大楼的正面都挂满了广告牌,大楼本身反而看不到了。不管怎么说,他自己的店门口也有一块。天黑之后,它和这座城里的其他广告牌一起闪烁。难道还有其他营销方式吗?人得面对现实。

事实上,收音机里的吵闹声、车辆的喧嚣声、各式各样的广告牌和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一切让他放松下来,驱走了他内心的忧虑。坐在人力三轮车上往前走,他感到这个中国人的肌肉有规律地一颤一动,觉得很是惬意。齐尔丹想,这真是一台放松机器。被人载着,而不是载人,能够高人一等,哪怕时间再短,也能得到稍许满足。

他内疚地让自己清醒过来。还有很多事情要计划,没时间做白日梦。进入日本时代大厦,他的穿着是否完全得体?或许他会在高速电梯上晕倒。但他随身带了防眩药,德国产的。各种各样的称呼,对谁要礼貌,对谁要粗鲁,他都知道。对待门卫、看电梯的、接待员以及所有物业人员,态度都要蛮横。看到日本人当然要鞠躬,即便要鞠躬千百次,也要照鞠不误。那些皮诺克斯政府的官员嘛,那就可鞠可不鞠了。还是鞠吧,但目光无须在他们身上停留,就当他们根本不存在。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吗?来访的外国人怎么办?商会里经常可以看到德国人,还有那些中立国家的人。

还有,或许他会碰到奴隶。

在旧金山港口,一直都有德国或者南方的船只停泊。有时,黑人会被允许上岸逗留片刻。通常是两三个人一起上岸,但最多不能超过三人,而且傍晚前必须回来。即便是太平洋沿岸国的法律,也规定他们必须遵守晚间的宵禁。但是有些奴隶是专门负责在码头卸货的,他们长期住在岸上,住在码头底下吃水线以上的棚屋里。他们不可能进入商会办公室。但万一他们在那儿卸货,他是否还要自己把箱子搬进田芥先生的办公室?当然不行。一定得找个奴隶来搬,哪怕要站在那儿等一个小时,哪怕耽误了和田芥先生的约会,也在所不惜。他不能在奴隶面前自己搬东西,这一点他一定得小心。这样的错误会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在那些看到他搬东西的黑人面前,他就再也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