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话 二

晚间新闻时,播音员唠唠叨叨地报告说月球上的一架无线电天文望远镜有一个发现,但克劳德·圣西尔却没怎么在意。他正忙着为来宾们调制马提尼酒呢。

“是啊。”他对格特鲁德·哈维说,“讽刺的是,是我亲自操刀为他起草遗嘱的,其中包括:一旦他去世,就自动开除我,把我的职责通通撤销。我告诉你们路易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不相信我,以为立个遗嘱就能保护自己,免得——”他停顿了一会儿,将几滴干酒配到杜松子酒里,“免得早早死了。”他露齿一笑,格特鲁德婀娜多姿地坐到她丈夫旁边,回应着笑了笑。

“对他来说其实是种解脱。”菲尔·哈维开口道。

“见鬼,”圣西尔声明,“我反正和他的死毫无关系。是他自己脑血栓发作,一个肥大的血液凝块堵死了他,就像瓶颈里的软木塞一样。”他想象着那个画面,大笑起来。“苍天有眼啊。”

格特鲁德说:“嘘,听电视。在说什么怪事。”她站起身来,走到电视前,弯腰把耳朵贴在扬声器旁。

“肯定又是肯特·马格雷夫那个笨蛋,”圣西尔说,“他又在发表什么政治演讲吧。”马格雷夫当了四年总统了;他是自由党人,当年正是他击败了由路易斯·塞拉皮斯亲自挑选的阿方斯·加姆,当上了总统。其实,马格雷夫虽然毛病不少,却是个出色的政客。他让很多选民相信,选举一个由塞拉皮斯控制的傀儡做总统,并不是好事。

“不是的。”格特鲁德说,一边小心地把裙边拉到膝盖上。“好像是太空署的消息。科学什么的。”

“科学!”圣西尔大笑起来,“那我们得赶紧洗耳恭听了。我最敬佩科学了。把声音调大点。”

我猜他们肯定又发现了哪颗猎户星系的新星,他心想。这总能让我们感觉到存在的意义。

“一个声音——”电视播音员说,“从外太空传来,就在今晚,美国和苏联的科学家们都震惊了。”

“不会吧,”圣西尔呛了一口,“外太空传来的声音——拜托,别说了。”他大笑起来,快步从电视旁走开,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他对菲尔说,“这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你肯定知道。”

“谁?”菲尔问。

“当然是上帝啦。肯尼迪环形坑的一架无线电望远镜接收到了上帝的声音。我们可要准备好接受长篇大论的神谕洗礼了。”他摘下眼镜,掏出那块爱尔兰亚麻手绢擦了擦眼睛。

菲尔·哈维板着脸说:“我个人同意我太太的说法。我觉得这非同寻常。”

“听着,我的朋友。”圣西尔说,“你我都清楚,最后他们会发现,那不过是某个日本学生在地球到木卫四的航程中遗失的晶体管收音机搞的鬼。那台收音机不过是飘出了太阳系,然后凑巧被望远镜捕捉到了而已。这就是所谓的震惊科学界的重大谜案?”他终于冷静下来,“格特,把电视关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商量。”

她无可奈何地听从了他的指示。“克劳德,是真的吗?”她站起身说,“他们说亡灵馆没办法复苏老路易斯,说他到现在还没进入预计的中阴身。”

“公司方面没有告诉我任何消息。”圣西尔回答说,“但是我也听说了这个传言。”他其实知道这是真的。他在威廉敏娜有很多朋友,但是他不想公开这些关系。“我觉得应该是真的吧。”他说。

格特鲁德哆嗦了一下,说:“想象一下不能复苏是什么概念。真可怕。”

“但是自古以来,人死不能复生本来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她丈夫一边喝着马提尼,一边说,“一个世纪前,所有人都没有中阴身。”

“但是我们已经习惯了啊。”她固执地说。

圣西尔对菲尔·哈维说:“我们继续刚才的讨论吧。”

哈维耸耸肩,说:“好吧,如果你真的觉得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话。”他挑剔地看着圣西尔,“我完全可以让你加入我的法律团队,没错。如果你真的有这个意向。但我没法给你提供当年路易斯给你的那种业务。这对我现在的法律顾问们太不公平了。”

“噢,我知道。”圣西尔说。毕竟,和塞拉皮斯相比,哈维的货运公司规模要小得多。事实上,哈维的公司是3——4航运中的小角色。

但这正是圣西尔想要的。因为他相信,以他为路易斯·塞拉皮斯工作多年间积累起来的经验和人脉,不出一年,他一定可以取代哈维,把伊莱卡特拉公司弄到手。

哈维的第一任妻子叫伊莱卡特拉。圣西尔很早就认识她了。在她和哈维分手之后,圣西尔还一直和她有来往,并且关系更加亲密——精神上。在他看来,伊莱卡特拉当时很倒霉。哈维召集了一批口才超凡的法律精英,打败了伊莱卡特拉的律师。而伊莱卡特拉请的这名律师,正是圣西尔的合伙人,哈罗德·费恩。自从她输掉了那场官司,圣西尔就一直心怀愧疚,怪自己当时怎么没有亲手接办那个案子。但他当时专注于塞拉皮斯的生意……实在是无能为力。

现在,塞拉皮斯去世了,而他自己也同时被阿特拉斯、威廉敏娜和阿基米德开除了,因此,他终于能抽出时间去弥补遗憾了,终于可以帮助他所爱(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的女人了。

但是前路漫漫。首先,不惜一切代价,他必须打入哈维的法律部门。现在看来,这点应该没问题。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他向哈维伸出手。

“好的。”哈维似乎不为所动。他伸出手,两人握了握。“对了,”他又说,“据我所知——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是来源可靠——塞拉皮斯踢掉你的原因并非如你所说。”

“哦?”圣西尔努力表现得满不在乎。

“我听说的版本是,他怀疑你们其中一人,可能就是你,打算阻止他的复苏。他怕这人会挑选一家有自己亲信的亡灵馆……然后从中作梗,让他没法复苏。”他看着圣西尔说,“凑巧的是,现在果真如此。”

说完他们都一声不吭。

最后,格特鲁德开口道:“克劳德为什么要阻止路易斯·塞拉皮斯复苏呢?”

“我也不知道。”哈维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我连复苏这个概念都不能完全理解。复苏过来的人是不是真的会发现自己的视野、认知和世界观都和生前不一样了呢?”

“我听心理学家说过,”格特鲁德赞同道,“这正是古老的神学家所谓的‘皈依’。”

“也许克劳德害怕路易斯萌生出什么新认知。”哈维说,“不过这只是猜想罢了。”

“猜想,”克劳德·圣西尔说,“仅为猜想。包括你说的计谋什么的,都是人们的猜想。事实上,我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经营亡灵馆生意的人。”他故作镇定。弄不好就会露馅,毕竟听起来总是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