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二月有圣诞节和元旦, 周俏工作的专柜生意比平时好了许多,女人们纷纷为另一半挑选衣服、领带或皮具做圣诞礼物, 有些男人也会来添置冬装,迎接新年。

连着两周的晚班结束以后,周俏拿到新的排班表, 和Cindy一起看,两个人顿时叫苦连天。

“全天班,晚班, 全天班, 晚班, 全天班, 晚班,休息,再循环全天班白班啊!我的天……”周俏光看表就开始腿肚子打颤, “一直要排到元旦后?快一个月啊!”

“真的是要死了, 元旦后又有春节和情人节,救命!”Cindy苦着脸, “真讨厌,我都没时间和我男朋友约会了。”

周俏也很发愁,倒不是怕累, 只是担心家里的那位大爷该怎么吃饭。

在第一个全天班开始的那天早上,周俏5点半起床,出门买菜。

她特地多买了一些蔬菜,给黎衍做好一整天的饭菜后, 她踩着8点整出门上班。

专柜营业前要做一小时的准备工作,更换制服、化妆、打扫卫生、检查昨日报表、清点件数……

上午10点,周俏和Cindy准备完毕,开始了一整天的工作。

深夜下班,周俏抬腿上公交车都感觉吃力,半小时的车程,她脑袋靠在玻璃窗上就睡着了,差点坐过站。

回到家,周俏洗澡洗头,哈欠连天,连吹头发的力气都没有,直接钻进被窝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晚班,她8点起床,洗掉昨天的衣裤,又开始给黎衍做饭。

紧接着又是全天班,周而复始,周俏感觉自己的生活里就是上班、坐车、做饭、洗澡、洗衣服……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空余的时间。

他很久没见着黎衍的面了。

周俏发现了,只要是工作日,黎衍和她就可以二十四小时不见面,两人的生活节奏完全错开,要不是厨房里摆着几个洗干净了的碗盘,周俏都要怀疑这屋子里是不是真的住了另一个人。

黎衍最近也觉得有点奇怪。

沈春燕又来过几次,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每次都见不着周俏,黎衍只能说周俏最近要加班,敷衍过去。

“你宋叔的年休假要在年底前休完,我和他就报了一个老年旅游团,去缅甸旅游,每个人只要1299。”

沈春燕笑着对黎衍说,“下周出发,要去七天,你和俏俏乖乖的啊,别吵架。”

黎衍冷眼觑她。

——他连周俏的面都见不着,还吵个屁架。

周俏每天都回来得很晚,黎衍感觉她这晚班都上了快一个月了。可是当他早上10点出房间时,周俏照样不在,厨房里留着她做好的饭菜。

黎衍搞不清楚周俏的排班,更加不会去问她,心想,见不到就见不到吧,也许是周俏故意在躲他。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黎衍在卫生间洗了个澡,洗完后坐上轮椅,他穿上棉毛衫和内裤,刚穿好毛衣时,搁在洗脸台上的手机响了。

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黎德勇来电。

黎衍的目光黯了下来,接通电话:“喂。”

“阿衍,是我,爸爸。”黎德勇声音很低,“你说话方便吗?”

黎衍的语气不带一点感情:“什么事,你说。”

黎德勇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是这样的,我那天听单位里的老洪说,你结婚了?”

老洪就住在永新东苑,他的妻子和沈春燕关系不错,应该是沈春燕给他们家送了喜糖。

黎衍默认。

“真的结婚了?”黎德勇很惊讶,追问道。

“是。”黎衍问,“有事吗?”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呀?怎么不告诉爸爸呢?办酒了吗?”黎德勇像是很费解,“你妈妈不和我联系我理解,这么大的事儿你总该和我说吧,你老婆哪儿人?多大?做什么工作的呀?”

一连串的问题,黎衍一个都不想回答:“我的事已经和你无关了。”

黎德勇提高了嗓门:“怎么会无关呢?你姓黎啊,以后你的孩子也姓黎,是我们老黎家的种啊!”

黎衍冷笑一声:“老黎家的种你还是寄希望于你另一个儿子吧,我不打算生孩子,在我这儿你绝后了,甭惦记了。”

“什、什么?”黎德勇像是被惊到了,“你、你下面也受伤了?不能生了?”

黎衍后悔,就不应该说出让他误解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问结婚的事儿我告诉你,是!我结婚了!但不干你的事!我和你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了!我不想见你也不会见你!我当你死了!你也当我死了行吗?

!操!”

“黎衍你个王八……”黎德勇咆哮的声音还没说完,黎衍就把电话挂了。

当年,黎德勇出轨的事儿特别恶心,别人出轨的理由大多是嫌弃家里妻子人老珠黄,而外头姑娘年轻漂亮,可黎德勇不是。

沈春燕当年三十多岁,身材高挑,五官明媚,换到现在的说法就是浓颜系美女。黎德勇却不珍惜,仗着自己长得高大英俊,宁可净身出户,也要贴上单位领导的女儿——黎衍实在无法形容那个女人的身材和长相,真形容了感觉就是侮辱了自己的妈。

十七年来,黎衍和黎德勇见面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对他来说,这个所谓的父亲早就不存在了,远不如宋桦来得亲近。

黎衍心情很不爽,坐在轮椅上,拿起一条缝合了裤腿的黑色棉裤穿上,单手撑着椅面抬起屁股,另一只手抻好裤腰,两截大腿残肢都包裹在了裤腿里,接着就打开卫生间的门转了出去。

下一秒,他就楞在原地。

客厅里,周俏正站在餐桌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里的包还没来得及放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黎衍坐在轮椅上,已经凝固成一座石雕。

两人离得很近,一米多远,周俏根本收不回自己的视线,目光落在黎衍的下半身——她第一次看到他不穿假肢的样子,两截残肢裹在裤腿里,很短,短到都没能露出轮椅椅面,末端是圆润的,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搁着,配上他消瘦的上半身和修长的手臂,画面极具冲击力。

黎衍手里除了一个手机,什么都没有,连一块遮羞布都找不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跳得格外快,简直要跳出喉咙口。

两个人对峙了几秒钟,周俏终于反应过来,一个180度原地转身,背对黎衍,大声说:“对不起!”

黎衍没说话,根本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原地消失。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让周俏住到家里来。

——操。

手指捏着轮椅钢圈,指节都发了白,他低下头,转动轮椅绕过周俏,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他进房以后,周俏又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颓丧地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