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蟠城正主(第3/4页)

马塔·金笃高声历数乍帝国对六国百姓犯下的罪行,又放火点燃皇宫。众人最后一次看到小皇帝时,火舌四窜,他无处藏身,从皇宫最高的塔上跳了下来。火势越发猛烈,无论如何蔓延,蟠城百姓也不得救火。最终,整个蟠城都烧光了,余烬三月方熄。废墟中飘出的灰尘和浓烟有如一柄黑矛直冲天际,远在哈安国都能望见。

完美之城不复存在。

“二世既死,帝国已亡。”马塔宣布道,“从今往后便是首侯元年。”在他听来,人群中的欢呼声有所保留,缺乏热情。这令他感到很是恼火。

马塔·金笃还将手下派往玛碧德雷皇帝的皇陵。几乎每一个加入起义军的士兵都有家人或朋友曾经被迫在此服役,很多人更是在苦役期间送了性命。大家似乎都想毁掉玛碧德雷的安息之所,以此复仇。马塔对此安排甚是满意。

皇陵是一座地下城池,是将威梭提山脉的一座山挖空,在其地下深处建成。

马塔·金笃的手下很快攻破皇陵入口,那大门由最为雪白无瑕的大理石凿就。门后是嵌入山中的隧道迷宫,覆满精致浮雕。许多道路通往陷阱机关或是死路一条,大批士兵举着火炬和锄头拥入隧道,但对哪些是安全路线一无所知,因而受伤甚至送命。

仅有少数几条隧道真正通向地下城,城中有许多玉石铺就的水沟与池塘,其中填满水银,拟出达拉诸岛的江河湖海,堆积如山的金银则代表达拉诸岛。模型小岛上以翡翠、珍珠、珊瑚和各色宝石再现了各岛的主要地貌。

本岛模型正中设有一张高台,玛碧德雷皇帝的石棺便安放于此。石棺周围还有一些较小的棺材,是几个得宠的妃子和佣人,他们被扼死之后安葬于此,为皇帝陪葬。地下城的天花板也嵌入许多灿烂宝石,代表天上星宿,长明灯中的灯油缓缓从地底深处涌出,可保地下城数千年灯火不灭。

起义军士兵挖出所有宝石,将无法带走的东西悉数毁坏,最终将玛碧德雷皇帝的尸身从墓中拖出,在蟠城正中的奇迹广场予以鞭笞。随后,狂怒的暴民扑向尸体,将它撕成千万块碎片。

与此同时,马塔·金笃的部下仍在掠夺蟠城百姓和周围村镇的农民。平民受尽苦楚,高声乞求手下留情,但士兵却充耳不闻。

马塔·金笃骑马穿过街道,视察蟠城的破坏情况。复仇本应充满快感,却毁于一连串背叛所带来的失望:飞恩·金笃,绮可觅公主,如今又是他本视同手足的库尼·加鲁。

当了蟠城之主本应畅快,他却觉得无比空虚。毕竟这城是库尼留下的,而非他亲手拿下。这一切都没有他原本想象的那般美好。

他听到路边一名女子吟唱哀歌,便放缓脚步。近日来蟠城街头总有女子哀伤不已,但这首歌有所不同,从他的耳朵经过熟悉的道路,直抵内心:他年幼时听过这歌。

始终跟随马塔左右的拉索·达飞罗上前盘问,将那哀唱女子带过来见马塔·金笃。

“女子,你是图诺阿来的?”

那女子高挑苗条,她拨开肮脏油腻的头发,瞧着马塔。马塔觉得她深色的面孔有些古怪。她看着像是哈安人,讲话却是彻头彻尾的图诺阿口音。

“我叫弥拉。”她说,“我的确是图诺阿人。”她的目光倔强,仿佛在质问他是否敢质疑她的说法,“我父母在哈安国以捕鱼为生。一日,我父亲偶然网到一条虹飞鱼。当地乍国卫队司令说,虹飞鱼是已故的皇太后达莎夫人的化身,我父亲这是渎神。为了平息诸神的怒气,父亲必须缴纳十两黄金。为了躲债,我们全家逃往图诺阿,但是我们在那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我哥哥和我都生在藤蔓岛,图诺阿群岛中最偏最小的那座岛上。”

马塔点点头。图诺阿渔民和本岛上遵循传统的柯楚农民一样,对外来人充满疑心,逃债的一家人当然会遭到鄙视,哪怕那债务并不公正。他能想象,两个孩子在新家乡成长期间必会遭到村中其他小孩欺负。

“你为何来此?又在哀悼何人?”

“我哥哥随您渡海而来。”她说,“他叫马铎·吉落。”她看到马塔并未流露出知道这个名字的神情,燃起一丝希望的深色眼睛又黯淡下去,“他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响应起义号召的。他奔走村中各户,对各家父母说,应该让儿子随他一同参加起义,因为您比您祖父更能成就一番大业,会为柯楚国带来荣耀。有十六个小伙子跟他一同去了法润城。”

马塔点点头。如此看来,这女子的哥哥是最初随他和叔叔渡海投奔湖诺·其马和佐帕·西金的八百人之一。彼时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起义似乎注定失败,他们却选择相信他。

“我在家等啊等啊,但他很少来信,两封书信之间也相隔许久。他为您的所作所为而自豪,但似乎并未获得您的欣赏,尽管我相信,他在战争中一定很勇敢,就像小时每次保护我不受其他孩子欺负一样。”

马塔似乎应该回忆起这人的一点事迹来,他既然出身哈安,在军中一定表现颇为突出。但对于此人的面孔、军阶或是名字,马塔毫无印象。

他一直专注于自己的骁勇事迹、自己的赫赫军功、自己能为金笃家族带来的荣耀,根本无暇了解这些信任他、将性命交付于他的人。他惭愧地避开弥拉的目光。

“我留在家照顾双亲,但去年冬天,他们二人都被卡娜女神带走了。我独自生活,直至再次收到马铎的来信,他说你们终于进入蟠城,战争结束了。于是我收拾细软前来寻他。”

但她并未与哥哥欢喜重逢,却发现哥哥已成为坟场中的又一具尸首,用裹尸布包着。他加入勇闯皇陵的队伍。一阵埋伏的箭雨夺去了他的性命,但他的失误却使伙伴得以走得更远,从一间侧室中得了一些宝藏。

“命运不公啊。”马塔·金笃低声道。

他竟很怜悯这女子,这令他自己都出乎意料。或许是她的口音,使他忆起家乡的单纯时光;或许是她的模样,尽管脸上覆着尘土和已干的泪痕,他仍觉得她很美;或许是他因对这样一个长久以来的忠诚追随者毫无印象,心怀内疚,从而生出一丝责任感;或许是他对这位牺牲的士兵满怀同情:他奋不顾身,冲锋陷阵,只为他人能够得益。

他感觉眼中盈满热泪。

“姑娘,你就留在我身边吧。我来照顾你,一定保你衣食无忧。你哥哥是最早追随我的人之一,那时谁也不知道我是否会取胜。我定要好好安葬他。”

弥拉深行一礼,随即静静跟随他们一同返回马塔的营地。

街边一个避风处,一个乞丐和一个尼姑静静旁观了马塔与弥拉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