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狼爪岛之战

狼爪岛

义正武治四年十月

狼爪岛隔奇汐海峡与怡坦提半岛相望。岛的北面与东面临着无边无际的大洋,海岸皆为悬崖峭壁,少有安全港口。而面对海峡的西岸和南岸则地势平缓,拥有众多良港。狼爪岛正属旧时甘国腹地,此外,甘国领土还包括本岛的肥沃冲积平原和热季拉地区的繁忙都市。

狼爪岛上最负盛名的港口便是突阿扎,它号称不眠港,也是旧时甘国都城。突阿扎是一处深水港,位于狼爪岛南岸,温暖的暗流令突阿扎在寒冬也从不结冰。甘国的无畏商人从这里驶往达拉诸岛各地,建立起其他诸侯国都难以企及的海上贸易网络。在达拉诸岛的所有主要港口城市,总有街区聚满操着甘国口音的水手与商人,视金钱如粪土的学者称这种口音为“有如污秽铜子叮当乱响”。

甘国商人对此只是微微一笑,权当是赞美之辞。高尚的哈安人尽可以研究学问,迷人的阿慕国尽可以玩赏格调,只有甘国人才懂得,唯一能给人带来安全与力量的是耀眼黄金。

但横跨奇汐海峡的船运充满危险,全拜塔祖大神所赐。

据说,塔祖化身为直径十里的湍急漩涡,将所经之处的一切都纳入无底深海。漩涡在海峡中四处游荡,有如怒气冲冲的顽童在房间里打滚。没人能够预测漩涡移动的规律,它就像传奇浪子塔祖本人的心思一般变化无常。卷入漩涡的船只毫无逃脱可能。多年来,数不尽的海船带着宝藏或旅客献祭于永不满足的神祇。

整年间,若要安全往来狼爪岛,只能避开奇汐海峡,从南方绕远路。这便意味着,除了突阿扎,狼爪岛的大部分港口都无法用于长途航运。尽管总有大胆者受到短途航运迅速营利的诱惑,决定对塔祖的行动赌上一把,直接横渡海峡。偶尔也有人成功。

玛蓟半岛东岸,拿粟城。马塔·金笃正坐在兵营中闷闷不乐。

绮可觅的背叛令他无比愤怒,而后又无比空虚,仿佛塔祖到访之后的奇汐海峡:海面宁静,布满残骸,水下深海中皆是死亡。

他怪自己太傻,也怪叔叔太傻。他们叔侄二人竟拜服于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子。

她为何要对抗自己的高贵出身,为何要抛弃自己对人民的责任?阿慕国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国君领导才能反抗帝国,可她却心甘情愿沦为金多·马拉纳的刺客,只因为她爱上了他。

马塔回想着她的所作所为,双手便在怒火中发起抖来。他确信,倘若她还活着,自己一定会亲手扼死她。

然而,他却无法否认,即便得知她说过的话都是虚情假意,他仍然很想念她。他从内心深处拿出了一样宝贵的东西,心甘情愿地送给了她。可她却将它撕得粉碎,随手丢在风中,让它永远消散了。可他却不想再将它找回来了。他只想能够再次把它交给她,一次又一次。

与此同时,他对自己对待叔叔的态度深感内疚。飞恩是马塔唯一的幸存家人,就像是他的亲生父亲一般。马塔对金笃家族辉煌历史的全部想象,效仿祖先英勇事迹的所有渴望,全部都来自于叔叔。飞恩·金笃就是马塔鞭策自己的榜样,叔叔对责任与荣耀的看法是他最为重视的。对于马塔来说,叔叔是与过去的唯一联系,也是通往未来的最可靠的向导。

然而,他却差点因为绮可觅与叔叔反目成仇,简直像是丧失心智之人,又似妒火中烧的粗鄙农夫。马塔无比羞愧,压得他自己抬不起头。

他渴望在战场上赎罪,以鲜血和荣耀洗尽这羞愧。

飞恩死后,他成了图诺阿公爵,也是继承金笃这一骄傲姓氏的最后一人。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升为柯楚国元帅,在狼爪岛一战中发号施令。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肃非王和担任狼爪岛总司令的洛马将军都并未提出给他一个与身份相称的军职。

他仍然留守拿粟城,供他调遣的仅有后方的区区两千兵力。他唯一的任务便是等待,倘若起义军未能抵挡皇帝的致命一击,他便须掩护他们撤退。

他将突阿扎和萨鲁乍的沉默视为羞辱与责怪。他独生闷气,借酒消愁。

塞卡·集莫如今担任他的副官,每个时辰都要来向他汇报狼爪岛的最新军情,但他大多漠不关心。

佗入路·佩临是起义军的军师顾问,他一走进政务厅,即刻便感到情形不对。担任狼爪岛联盟总司令的帕汐·洛马将军正怒视面前茶几上的侦察员报告,眉头紧锁,手指紧张地敲打几面。

佩临决定开门见山。“奥热群岛的噩耗?”

洛马一惊,抬起头来说:“我军受到重创。”

“损失了多少船?”

“几乎全军覆没。仅有两艘船返回。”

佩临叹了口气。洛马下令让起义军的水军在狼爪岛以北的奥热群岛拦截帝国舰队。据说这片群岛是神祇卢飞佐的汗珠化成的。佩临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个计划。

大征服之后,玛碧德雷皇帝烧掉了大部分古代兵书。佩临讲起这些古代经典中的兵法头头是道,令肃非王和飞恩·金笃肃然起敬。其实,这位年迈的教书先生本是往来于本岛和狼爪岛的商人,因而对大海和海战特有的困难了若指掌。

洛马在大征服之前一直在柯楚军队中负责后勤补给,除了萨鲁乍城防,并不通晓战场之事。因此,他总以各类城防经验推断军事行动。他将奥热群岛视为通往狼爪岛的大门,认为可将大批起义战船藏在小岛之间,掩藏真正力量,再给帝国舰队一个出其不意。就好比城墙不设防,诱敌近前,随即以落石和热油趁其不备而攻。

可佩临清楚,船只埋伏与士兵埋伏相去甚远。倘若没有空中支援,在马拉纳的飞船眼皮底下,海军力量是无法埋伏的。然而,此时却不能说“我早有此言”。

“你我讲话之时,帝国舰队正绕过狼爪岛东岸,前来进攻突阿扎。”洛马语气阴郁,“咱们完了!”

“咱们的水军在突阿扎港还有一半力量。”佩临说道,“倘若我们令他们一直靠近海岸,在岸上排布投石车和弩炮便可对舰队予以支援,浅水和暗礁又可妨碍帝国舰队中吃水较深的大船灵活调度。”

“马拉纳手里既然有飞船,这些把戏还有什么用武之地?”洛马怒道。

佩临强忍冲动,没有动手拉住洛马衣领用力摇晃他。这位老将不是过于自信,就是陷入绝望。他对飞船的巨大作用原本视而不见,此时却又深信飞船战无不胜。

佩临尽可能平静地说:“飞船虽然有用,但并非战无不胜。六国海军都研习出了克制飞船的方法。我们可以用生皮覆盖舰船甲板,用木框箍紧,有如鼓面,飞船投射沥青弹时,便可将沥青弹弹射出去,使舰船免受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