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徭役(第2/3页)

“是时候了。”西金说。

“没退路了。”其马应道。于是二人跟随众人进了伙房。

拉索说,他剖开鱼肚,准备清理,可他在鱼肚中发现了什么?一根绢轴,上面写着金达里字母。

湖诺·其马当称王。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世界是一本书,由诸神著写,与书吏以笔墨蜡刀书写没什么两样。诸神塑造土地海洋,正如以刀刻蜡,便有了可以触摸阅读的象形文字。性情无常的诸神在匆忙中书就这一部伟大史诗,人类便是其中的金达里字母和句读标点。

诸神下谕,只有如意岛准许拥有可令飞船飘浮的气体,也就意味着他们希望乍国凌驾于其余六国之上,实现大一统。玛碧德雷皇帝在梦中骑明恩巨鹰翱翔于达拉诸岛上空,便是诸神希望他获得至尊荣耀。六国抵抗乍国也是徒劳,因为诸神已然决定历史走向。这便好比蜡块不肯听凭刀锋处置,便会被书写者刮去,更替为柔软顺从的新蜡。反抗命运的凡人也只会被除掉,由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所取代。

为何台风前所未有地频繁出现在诸岛海岸?为何达拉各地均有人见到奇云异光?为何西面海域各处都有巨型独角鲸出没,只有如意岛周围却不见它们的踪影?饥荒与瘟疫究竟代表何意?

最重要的是,湖诺·其马与佐帕·西金举起鱼肚中的绢轴,众人惊愕凝视之时,他们究竟作何感想?

“我们已是将死之人。”湖诺·其马说,“全家皆是如此。我们时间不够了。”

众人挤在伙房,屏气倾听。其马声音不大,炉火在他们的脸上映出摇曳阴影。

“我不喜欢预言。它会打乱计划,使我们沦为诸神的卒子。但预言既已出现,违背它则会更糟。既然乍国律法已判我们死刑,诸神说法却有不同,那我宁可信神。

“我们这里有三十人。全城还有许多人和我们一样,本应前往蟠城服役,却无望按期抵达。我们都是活死人,再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我们为何要屈服于乍国律法?我认为,我们更应信神。乍国气数将尽,迹象比比皆是。男人沦至奴隶,女人被逼为娼。年迈者饥饿而死,少年人宁做流寇。我们莫名受苦,皇帝和臣子却由细皮嫩肉的婢女侍奉着,享尽珍馐,食不知味。这世界本不该如此。

“该给说书人换个故事讲讲了。”

众人当中米罗兄弟年纪最小,个头也最矮,看起来最没威胁,于是便得了最难的任务。兄弟二人都是一头深色卷发,身材瘦小。拉索年纪小些,行事冲动,立刻便接受了任务。达飞罗看看弟弟,叹了口气,点点头。

二人端着两份酒肉前往服役队伍随行卫兵的屋子,称酒肉是众人孝敬卫兵的——大人能不能在众人喝个酩酊大醉之时网开一面?

两个卫兵大快朵颐。米酒温热,鱼汤香辣,二人吃喝得酣畅淋漓,于是他们褪下铠甲和军服,只着小衣,便痛快许多。没过多久,二人开始舌头打结,眼皮也沉了下来。

“再来些酒吗,大人?”拉索问道。

两个卫兵点点头,拉索赶忙将酒杯满上。但这两杯酒再也没人动过。卫兵仰倒在靠垫上,大张着嘴沉沉睡去。

达飞罗·米罗自袖筒中抽出从伙房拿来的长刀。他宰过猪,斩过鸡,但杀人却又另当别论。他与弟弟对视一眼,二人都屏住呼吸。

“我不想和爹一样,被鞭子活活抽死。”拉索说。

达飞罗点点头。

再无退路了。

达飞罗将刀刺入一名卫兵的躯干,直抵心脏。

他扭头看看弟弟,拉索刚解决了另一名卫兵。拉索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恐惧,又是欢乐,令达飞罗心中一阵难过。

小拉索一直崇拜哥哥,村里其他孩子和拉索打架时,达飞罗也一直护着弟弟。父亲早逝,母亲酗酒,他便成了拉索的爹娘。他一直以为自己能保护弟弟,可这一瞬,他觉得自己失败了。

尽管拉索看起来很开心。

* * *

两名皇家卫兵停在纳丕城最大的客栈“鲸腾客栈”门口。一看便是新兵,但军服却不大合身。

二楼和三楼都被征用为关押服劳役者和苦役犯的临时牢房。看守卫兵就在二楼距离楼梯口最近的屋子里,屋门始终开着,以防其他房间有人逃跑。

两名皇家卫兵敲了敲大敞的房门,解释地方卫队派他们来寻找一名通缉犯。看守大人不介意他们检查一下吧?

看守正在打牌,便敷衍地朝两名新兵挥挥手。“尽管看。肯定不在这里。”

湖诺·其马和佐帕·西金谢过忙着喝酒打牌的看守,一间接一间地到访所有牢房,向徭役者和苦役犯说明了他们的计划。这是最后一站。他们已经走遍城中各处看守所。

午夜时分,纳丕城各处,徭役者和苦役犯齐心协力干掉熟睡的守卫。他们放火烧了看守所和客栈,涌上街头。

“乍国必亡!”他们大喊,“皇帝该死!”禁忌之语出口,大家无比喜悦,这也是所有人的心声。话能出口,他们便感到战无不胜。

“湖诺·其马当称王!”

很快,街头的乞丐、窃贼、饿汉、穷鬼,眼睁睁看着丈夫儿子被抓去海底和山中卖命的妇人们……大家全都加入了这场呐喊。

他们挥舞着厨刀和拳头,闯入军库,给守卫来了个出其不意。有了真刀剑,他们又夺了军粮仓,街头很快便开始分发成袋的鱼干谷米,街头人人负粮而行,人流涌动如潮水。

他们闯入市衙,夺了权。有人摘下乍国那面绘有明恩巨鹰展翅的旗帜,换上一块布旗,上面粗略绘着一条跃起的鱼儿,鳞片银光闪烁,鱼鳍虹彩流淌,周围一条绢轴,上书:湖诺·其马当称王!

本地卫队士兵多为柯楚人,不肯伤及同乡。乍国卫队司令很快便发现,若不投降,就要死在下属手上了。

其马和西金的反叛队伍有了几千人,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徭役者和流寇,或是与囚犯一同起义的皇家卫队士兵。

投降的皇家军官皆可获得丰厚赏金,即刻从城中国库领钱。这税金浸透了柯楚人的血汗泪水。

其马和西金拿下纳丕城,守住城门,以防驻扎在附近城市的乍国军队反攻。随后二人便开始享受劫掠之乐。商贾贵族的宅邸被抢夺一空,酒家青楼为叛乱者推出特价优惠,各色合同债务统统一笔勾销。富人遍地哀号,穷人普天同庆。

“咱们现在可以称王了吗?”西金低语道。

其马摇摇头:“为时尚早。先要有个徽记。”

为表明起义的正统性,其马和西金立刻派人前往法沙国寻找柯楚国原本应当继位的储君,谣传说他被流放牧羊。二人宣称他们将帮助柯楚国储君重登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