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内阁会议

汉普顿宫的内阁会议预定的召开时间是下午两点,然而时间还没过中午,在宫殿的走廊和各个连在一起的大厅里就已经挤满了人。自从内阁将要紧急召开会议,陛下在昨晚从埃普瑟姆的行宫提前结束假期回来的消息在宫里传开之后,整个宫廷就陷入了一种躁动不安的状态。

一切都开始于五天之前的清晨,当夜间的浓雾逐渐从海面上散去时,汉普郡的渔民们惊愕的发现,在温彻斯特西面五英里处乱石嶙峋的浅滩上,两艘西班牙帆船正像是两只搁浅的鲸鱼一样,困在浅滩上的碎石和沙砾当中动弹不得。

渔民们划着自己的小船,小心翼翼地接近这两艘巨舰,对于海员们而言,对身处困境当中的同行施以援手,是一项义不容辞的义务。可令他们惊讶且愤怒的是,迎接他们的并非是西班牙人的感激和兴奋的握手,而是一阵枪林弹雨和不礼貌的吼声,这些吼声的内容对于完全听不懂这种语言的人而言,也能猜出它的大概意思来。

渔民们的小船朝着岸边退去,一个钟头之后,再次上门的就是海军和地方警备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了。西班牙人用同样的不友善态度对待这些新来的客人,然而这些新客人却不像是那些旧的客人一样逆来顺受,在半个小时激烈的交战之后,这两艘西班牙船上的海员和士兵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向英格兰人投降了。

在这两艘船的底仓里,英格兰士兵们找到了这些西班牙人殊死抵抗的原因:六十万枚威尼斯铸造的弗洛林金币,装在一个个箍着铁皮的橡木箱子当中,整整齐齐地码在底仓里。

这六十万枚金币,是菲利普二世为驻扎在尼德兰的佛兰德斯军团所准备的军饷。由于西班牙政府糟糕的财政状况,西班牙陆海军的饷银均有不同程度的拖欠,其中精锐的佛兰德斯军团,也已经被拖欠了接近四个月的军饷。为了搜集到这笔军饷,菲利普二世甚至连王宫当中的金银器物都折价变卖给了犹太商人们,同时削减了本土和意大利驻军的薪俸水平,才勉强凑齐了这样一笔巨款。

令西班牙政府尴尬的是,由于巨额的债务违约,西班牙政府的信誉已经彻底宣告破产。国王的大臣们找遍了整个西欧所有的银行家,却没有一家银行愿意为西班牙国王陛下开通汇票服务。因此这笔巨额的资金不能够通过安全的银行转账方式转去尼德兰,只能由西班牙海军自己进行运输。

屋漏偏逢连阴雨,当这两艘运载着宝贵黄金的船进入英吉利海峡时,迎接着他们的却是暴风雨和随之而来的浓雾。在浓雾中,两艘战舰被大浪带到了汉普郡外海礁石密布的浅滩上。西班牙船长们用尽一切办法,也不能让两艘船只脱困,最终这两艘船连同船上的货物,都落到了对西班牙满怀敌意的不列颠王国手里。

当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传到伦敦时,西班牙大使立即给国内发了一封加急快件,而后乘车前往外交部递交一份措辞严厉的照会,要求不列颠王国在这两艘船完成维修之后立即放行。

尼德兰独立运动虽然还没有向英格兰派驻正式的外交代表,但伦敦城里常年都生活着一批从事不列颠和尼德兰两国贸易的尼德兰商人,而这些商人普遍对于西班牙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当西班牙帆船搁浅的消息传开时,这些商人们也立即推举出代表,前往最高法院以“西班牙债券违约受害者”的身份起诉,要求对这两艘船连同上面的货物进行扣押保全,直到西班牙政府归还所欠下的债务为止。

最高法院被这份起诉书拱上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对于这种事关外交大事的案件,他们完全不敢沾染,于是诉状刚刚抵到贝利街的法院大楼,就被原封不动地送去了汉普顿宫,在国王陛下表态之前,最高法院的大人们打定主意要装聋作哑。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在这两天里,整个伦敦城的气氛进一步升温,各种流言在市井间传播,许多好事者声称战争已然在望,有几家小报引述“接近宫廷的消息人士”的表态,声称舰队已经宣告动员,随时就要出港,而西班牙人的入侵也已经迫在眉睫。

终于,在前一天的早上,从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决定提前结束假期,而内阁会议也将在次日的下午召开,内阁的所有成员连同国王亲近的几位顾问都需要出席。

第二天的下午一点多,内阁会议的成员们陆续在宫里露面了。在众人好奇的目光当中,他们一言不发地穿过走廊。刚才还嘈杂不堪的走廊里,如今却没有一个人在说话,甚至如果有一只鸟儿正在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的架子上熟睡,那么走廊里的人们都能够听到它的呼吸声。

当内阁会议室的大钟刚刚敲响了下午两点时,会议厅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两扇,国王走进了房间。爱德华六世国王身着一件褐色的猎装,头上戴着的帽子上插着长长的白色羽翎,一直垂到肩头。国王看上去神色不佳,显然是因为被打断了假期的缘故,屋子里的人见到了国王的神色,无不挺直了后背,显得比起刚才更加小心翼翼了。

国王在御座上坐下,他朝着左手边第一位上坐着的那位大臣投去了冷淡的一瞥,示意让他开始主持会议。

斯蒂芬·加德纳主教原本不过是国王用来对贵族阶级动手时所临时捡起来的一把顺手的工具,可到今天为止,他却已经在首相的位置上坐了两年多的时间,这不由得让国内外的评论家都大跌眼镜。甚至对于爱德华国王而言,这样的安排让两年前的他得知,一定也会感到颇为意外的。

根据国王最初的谋划,加德纳主教将在他梦寐以求的首相位置上坐上几个月,等到那些国王想要处理掉的贵族们都以主教的名义被送上了断头台或是没收家产之后,加德纳主教就可以满载着整个贵族阶级的仇恨光荣退休了。可令国王也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几个月的首相生涯里,加德纳主教这个工具,实在是用起来过于顺手了。那些国王不便说的话,加德纳主教不需要陛下的命令,就会主动替陛下说出口;那些陛下不便签署的命令,加德纳主教也主动把骂名揽在自己身上,不需要陛下嘱咐就自己签署。与之相反的是,国王陛下不愿意他染指的那些东西,他就既看不见,也听不到。在内阁会议上,主教总是扮演着主持人的角色,就像是一个司仪一样,他从不在国王陛下发表意见之前发表自己的观点,而在国王陛下发表观点之后,他的观点也永远和陛下保持一致。

对于这样一位好用的首相,让他就此退休未免显得有些可惜了,于是爱德华国王也就顺理成章地留下主教坐在他这个梦寐以求的相位上,替陛下处理那些国王懒得插手或是不便插手的琐事和脏事。而加德纳主教,自从坐上这个位子之后也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一样,满怀热情地为国王陛下服务着,似乎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留给陛下任何将他撤换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