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约翰刚到伦敦时领过一笔零用钱,这笔钱他大部分都花在装备上了。离开伦敦前,他买了四条人造丝毛毯、绳索、钉子、胶黏剂、几件工具、火柴(不过他打算到时候做个取火钻)、锅碗瓢盆、二十四包种子,还有十公斤面粉。“不,不要合成淀粉和废棉代用面粉,”他曾一再坚持,“虽然那玩意儿更有营养。”但当涉及要不要泛腺质饼干和添加维生素的牛肉代用品时,他再也抵挡不住店主的劝诱了。此时此刻,盯着这些听听罐罐,他痛苦地自责自己太软弱。文明的破玩意儿!于是,他痛下决心,即使饿死,也不吃这些东西。“这样可以教训他们一下。”他恶狠狠地心想。这对他自己也是个教训。

他数了数身上的钱,满心想着剩下的那点钱能够让他熬过冬天。到来年春天,园子里种的东西就够用了,他就用不着依赖外面的世界了。再说,还可以打猎。他见到过很多兔子,池塘上还有水禽。于是,他立刻动手做弓箭。

灯塔附近有些白蜡树,还有一大片杂树林,长满了笔直、漂亮的榛树苗,是做箭杆的好材料。他先砍了一小棵白蜡树,砍出一段六英尺长、没有长枝条的树干部分,按照老米茨麻交给他的法子,剥掉树皮,一层一层地削掉白色的木质,最后削成一根和他一样高的板条,中间粗硬,两端纤细且富有弹性。干这种活儿给了他极大的乐趣。在伦敦过了几星期懒散的日子,终日无所事事,要什么只要按一下开关或转一下把手就行。现在,干点需要技巧和耐心的事,真是让人由衷地高兴。

在板条要快削成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唱起歌来——唱歌!这就好比他从外面回到家里,突然发现自己在明目张胆地干坏事,把自己逮了个正着,不禁愧疚得满脸通红。不管怎么说,他到这里不是来唱歌享乐的,而是来逃避肮脏文明生活进一步的污染,是为了净化心灵,是为了向善,是为了积极赎罪。但他沮丧地发现,在全神贯注削弓时,居然忘记了自己曾发过誓,要永远不能忘记——可怜的琳达,以及自己对她的残忍不仁,还有那些令人作呕的孪生子,像虱子一样成群结队地游走在她神秘的死亡周围,他们的存在不禁玷污了他的悲伤和懊悔,更玷污了神灵。他曾发誓要永远铭记在心,他曾发誓要不停地赎罪。可是,瞧他现在!快快乐乐地坐在那里,一边削弓,一边唱歌,居然唱歌……

他走进灯塔,打开芥末盒子,倒了些水,然后放到火上煮。

半小时后,从普顿汉一个博氏群组来的三个德尔塔减农工,刚好驱车到埃尔斯特德去,走到山顶时,他们惊讶地发现,一个年轻人站在废弃的灯塔外面,光着膀子,正用打了结的绳鞭抽打自己。他的背上横着留下了一条条深红色的鞭痕,每条鞭痕上都流下一道道的鲜血。卡车司机把车停到路边,和两个同伴一起,瞠目结舌地望着这超乎寻常的场面。一、二、三——他们数着鞭数。抽了八下之后,年轻人中断了自我惩罚,跑到树林边拼命呕吐。吐完了,抓起鞭子又开始抽打自己。九、十、十一、十二……

“福特啊!”驾驶员悄悄地说道。另外两个孪生兄弟也不例外。

“福特呀!”他们嘴里嘀咕着。

三天后,记者们就像秃鹫扑向死尸一样蜂拥而至。

在生材生的文火上定型,烘干之后,弓柄就做好了,野人便忙着做箭矢。他先削好、烘干三十根榛树枝,箭头上装上锋利的钉子,最后小心地刻好箭梢的弦口。一天晚上,他对普顿汉家畜养殖场来了个突然袭击,所以现在已经有足够的羽毛来装备他的武器了。他在给箭杆装羽毛时,第一个记者找到了他。那人穿着充气鞋,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后。

“早上好,野人先生,”他说,“我是《每时广播》的记者。”

野人仿佛被蛇咬了一口,吓得一跃而起,箭杆、羽毛、胶锅和刷子散落了一地。

“请原谅,”记者感到由衷的愧疚,说道“我不是故意……”他用手碰了碰帽子——一顶装有无线收发机的铝制烟囱帽。“请原谅我不能脱帽向您致敬,”他说,“帽子有点重。哦,我刚才说过,我是《每时广播》的……”

“你想干什么?”野人怒气冲冲地问道,记者低三下四地报以微笑。

“哦,当然,我们的读者很感兴趣的是……”他把头朝一边一歪,脸上的笑容简直变得妖艳迷人了。“只要您说几句话,野人先生。”说着,便开始做起了一连串例行动作:先是利索地解下扣在腰间移动电源上的两根电线,将电线同时插入铝帽的两侧;再按了按帽子上的一个弹簧——天线啪的一下弹了出来;又按了按帽檐上的一个弹簧——麦克风像玩偶盒里的玩偶一样跳了出来,悬在他鼻子前六英寸的地方,不停地抖动;然后,拉下一副耳机套在耳朵上;再按了按帽子左边的开关——里面隐约传来像黄蜂发出的嗡嗡声;最后拧了拧帽子右边的旋钮——嗡嗡声变成像用听诊器听到的呼呼哧哧、哧哧嘎嘎、咯咯噔噔、吱吱啦啦的声音。“喂,”他冲着麦克风说道,“喂,喂……”帽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铃声。“埃泽尔,是你吗?我是普里莫·梅隆。是的,我找到他了。野人先生现在准备接过麦克风说几句话。对不对,野人先生?”他又笑脸迷人地望着野人。“只要告诉我们的读者你为什么来这里就行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突然地离开伦敦?(埃泽尔,等一下!)当然,还有,为什么鞭打自己?”(野人吃了一惊。他们怎么会知道鞭打自己来赎罪的事呢?)“我们都很想知道你鞭打自己的事。还有,关于文明,说说你的看法。那玩意儿你都知道的。‘我怎么看生活在文明社会中的女孩子。’就说几句话,就几句……”

野人照他的话做了,但却让人困惑不安。他说了七个字——不多不少七个字,就是他评价坎特伯社区首席歌唱家时曾对伯纳德说过的那七个字。“哈尼!桑斯索拆拿!”说完,一把抓住记者的肩膀,把他掉转过身去(年轻记者长得胖乎乎的,着实讨人喜爱),瞄准方向,然后使出最佳球员对准球门射门时的浑身力气,结结实实地把他踢了出去。

八分钟后,最新版的《每时广播》在伦敦大街小巷已经发售了。“神秘野人踢伤《每时广播》记者尾骶骨,”头版头条的标题这样写着,“轰动萨里郡。”

“连伦敦也轰动了。”那记者回去后看到新闻标题时心想。更有甚者,这份“轰动”还很疼呢。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