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善

“就该这么来。”辛语最喜欢那些假仁假义了。用明小叔的话说, 只要口号喊得好话说得美,“假仁假义”就得往真里演。只要能得好,谁还管真善还是伪善?

明白了, 月娘欣喜于闺女跟了个聪慧又拿得住的主儿,笑着道:“谢家二姑娘心系穷苦百姓, 行大善,那是菩萨转世。咱穷苦百姓不能吃了人的, 还不记好,必须得好一番颂扬。”

吉安点首:“行,那你回去也帮着说几嘴。我这…”转眼看向辛语。

“我一会就去找方管事。”辛语手撑着腰, 最近她这腰没少劳动。屋里几个都以为她总在外跑, 遇着相好的了。绿云话里话外地警醒她, 莫让人骗了。谁也没想到姑爷头上。

正常, 姑爷现也不在京里。当然在京里, 她也不敢。

又想了想,吉安婉笑:“顺便让方管事往东直街几个商行转一圈,看有没有新鲜的海鱼。”

“好。”

辛语娘走了, 吉孟氏端着一盅秋梨燕窝进屋:“温热正好, 快用了。”丫儿这胎怕是个小子,怀喜的反应与她一模一样。不吐不闹,天一干就上火, 三个儿子全是这般。到了怀闺女,前三月早间犯恶心。过了那劲儿, 一天都好好的。天干也不上火。

“您真是来服侍闺女的。”吉安听话地吃起秋梨燕窝。

“没旁的事,我也是找点活儿动动手脚。”吉孟氏坐榻上,给自个倒了杯茶:“来京里,过起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一点都不得劲。越过我是越发想不通,黄氏…然丫头她们怎么会欢喜的?”

为这样的日子,那真是抓破脑袋地算计,甚至泯灭人性,罔顾人命。

“各有追求吧。”吉安掰算着日子,二哥他们也就在这几天到。

追求…把命追没了。吉孟氏目光落到堂侧的凳子上:“月娘这回来,可是带了信儿?”之前几回,她没带信也不来打搅丫儿。

点了点头,吉安细嚼嘴里的秋梨,慢咽下:“还不确定,尚只是怀疑。”但八成就是谢家。谢家主母邹氏膝下只两闺女,大闺女谢紫妤,即雍王妃。雍王景染是昌平皇帝元后所出,亲舅舅乃户部尚书沈坦。

另雍王妃父亲谢宁海,是肃宁总督。肃宁有铁矿,铁矿能制兵器。有银钱有兵器,就差兵了。而她家那口子呢,现手里正握着三十万骁勇的北伐军,又擅于领兵布阵。全乎了。

但谢家太会想当然了。先不说楚陌乐不乐意的事儿,就只论现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主儿。其从入主东宫到现在稳定朝堂,仅仅用了一年三个月。这可不是靠点运气,就能做到的。雍王凭什么以为能扳倒他?

吉孟氏也不问是谁家:“咱们小心着点。”于这京城,她是个外人,跟着闺女行事就成。

“好。”吉安用完了一盅秋梨燕窝,站起身拉她娘出屋,去小园里走动。右手抚着肚子,快五个月了,已显怀。每日里一个时辰的走动,早中晚打太极放松。她现在仍觉步履轻盈,夜里睡下,摸摸四肢,也没胖。

听娘说,再过过,肚里那位就不安生了,会翻身伸展手脚。她很期待。

京里一直严防,各家无事少有出城。故城外有流民,城里知道的人家并不多。也是流民少,没闹出大动静。

但那是之前了,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京城皆知南徽动乱,殃及了大批无辜百姓。寒冬将至,从南逃到北的流民食不果腹,居无安处。碎花胡同谢家二娘,菩萨心肠,在城外、通州、津州、罕州都煮粥施善…

“真真是好人,那些流民可怜得很。”街头巷尾都在传:“里头有不少老小,咱身上都穿小袄了,他们还衣不蔽体。也是咱没那余力,不然定是要学谢家二娘。”

“说的是。谢家二娘心善,以后谁娶了都是福。”

“好人好报,但愿菩萨给她择个好夫婿…”

“支了好几个粥棚,那得花费多少银钱?”

“能花得了几两银钱?你当碎花胡同谢府跟咱们一般,人家那是高门大户。一个月的例钱,够咱们一家十来口吃用好几年。咱屋后齐大娘子在东城哪家当差,一月五六两银。”

外头传得火热,吉安待府里,再一次给宫里那位贵主竖起大拇指。皇帝真的是…给他搬块砖,他能搭起一座长城。这回是铁定有那么一群人…荷包要缩水了。

拎着被方管事送回的小钱袋子,她这四百七十七文钱是花用不出去了。原想说捧流言的小活儿,肯定用得着。结果方管事才放个风声,还没用着银钱,风就刮大了。

此刻皇宫里清乾殿,景易正坐在龙椅上拿着打湿的方巾,擦拭着没泛一点泪花的两眼:“朕感激涕零。善之两口子都忧国忧民,大景臣民若全像了他们,朕劳死无怨。”

看着皇上那双被擦湿的眼睛,小尺子勉力挤着眼泪,想他那死鬼爹,想他那狠心娘,还有入宫净身时的痛和绝望…身在福中,他实在流不出眼泪,只能靠忆苦。才净身那会,他连茅厕都不想去,满心都是以后不能娶媳妇了。

他要生个脸跟他一样圆的闺女,只能是痴心妄想了。眼泪刷刷流,越想越悲伤,他也不抬手抹一下:“皇上,奴才去了城外,肝肠寸断啊…那些流民太可怜了。杀千刀的赵子鹤…就该押他去城外瞧瞧那些眼巴巴望着粥锅的娃娃”

景易湿巾子捂上眼,哭腔到:“朕要送他们归乡,帮着重建南徽,可…可是国库空荡荡。这可怎么办?”

“皇上,您别焦心。”小尺子哭得脸都胀红了:“您养着满朝文武是做何的?为君分忧…仗不用他们打,难道这点子忧还能劳您来费心思?”

湿巾子一放,景易神色一收:“去把张仲给朕请来,他不是想回头做纯臣吗?”严启都完了,那老东西却好好的,这叫他满心愧疚。“能不能上岸,就全看咱们张首辅如何…为君分忧了?”

一把抹去眼泪,小尺子从怀里掏出五张百两银票:“皇上,这算奴才的。虽然不多,但您…”您出息得有点意外,时候也短,不然他还能再多拿出点,“奴才去找张首辅了。”

“小尺子,”景易感动了:“没辜负朕对你的好。”毫不羞耻地拿起那几张银票,“你寻完张仲,顺道去把魏兹力叫来。朕有点想雍王几个了。”

“是,奴才去了。”小尺子佩服皇上。为了银子,真的是什么事都敢干,里子面子全丢弃。就这股劲,何愁堆不满国库?

张仲没想到皇上会在这时召见他,想想过去那些事,心里直打哆嗦。进宫是两腿颤悠悠,出来手捂心头。

从康宁皇帝到昌平皇帝再至这位,他也算是三朝元老了。皇帝是真不拿他当外人。但他却由衷地希望皇上…别把他当自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