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的心不一样了。

汐姮命人封锁蓬莱, 搜寻谢涔之下落整整一夜。

外面火光闪烁,少女安静地站在山顶上,长睫微阖, 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守在她身后的那些魔, 都有些讪讪的。

一开始, 这位魔君追随的神族公主, 看起来怒极了, 他们从没见过有谁发起火来, 比魔君大人看着还要吓人, 不是那种暴怒, 而是那种冰冷,如此沉凝肃杀的气场,让所有魔都觉得毛骨悚然。

后来,这位小殿下也不怒了。

她站在山顶上, 就这么冷冷俯视着下方的乱象。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这位神族的小公主,心思其实藏得很深, 三界臣服于她的, 无论是人、妖还是魔, 多数对她是畏惧害怕, 她并不将之视为同类,更称不上是下属。

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隐约燃起一抹微光,像是火烧上了天空。

太阳升起来了。

卫折玉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后。

“姮姮。”少年勾起一抹笑容,眼角眉梢漂亮得惊人, “找谢涔之的事,交给我罢,你之前的伤一直没好, 快回去休息。”

汐姮转身,目光落在少年干净明澈的容颜上。

她说:“先不了。”

“有我在,谢涔之逃不走。”他哼笑一声,又不无讽刺地说:“难道事关谢涔之,姮姮仍旧无法像对待旁人一样……”

她忽然打断他,看着他含着讥诮的眉眼,突然问:“你的腿如何了?”

卫折玉一怔,被她的问题打得猝不及防,脸上的嘲意僵住,反倒变得有些尴尬无措。

他扭过头,有些不自在道:“还……还好吧。”

“能站起来么?”她又问。

她似乎还没见过他站起来后的模样,又说:“你站起来试一试?”

卫折玉垂下睫毛,想反驳说为何现在非要看他站起来,但看到汐姮平静的眼睛,倏然便觉心头茫然然,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抿了抿唇,试着动了动腿,勉强能操控肌肉的力量,只是双脚用力时,仍忍不住有些打颤,却能扶着树勉强站稳走几步。

少年站起来时,个子很高,端得是清隽纤瘦。

他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姑娘的发顶。

从前都是仰视着她,原来,俯视是这种感觉。

姮姮,看起来好娇小。

就是这么娇小的她,让他做回了自己,还让他重新拥有了双腿。

卫折玉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突然有种全部告诉她的冲动。

他在心里拼命地压抑着自己,死死攥着袖中的拳头,告诉自己:不要说,不可以说,既然做都做了,就不能让她知道是他做的,她万一不高兴……就不要他了。

他骗她。

他不想骗她。

可他真的放不下。

卫折玉素来胡作非为惯了,没有什么东西能约束他,他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们大可以厌弃他、痛恨他,只要能报仇,他甚至可以去和谢家人同归于尽。

如果谢涔之死了,他应该无憾才对。

可此生第一次,他胡作非为之后,心里涌起的仇恨被那些奇怪的情愫打散,搅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到鬼蜮来找我。”

卫折玉抿了抿干涩的唇,随即感觉到什么东西碰上了他的膝盖。

他又是一惊,猛地回神。

汐姮走过来,隔着衣衫摸了摸他的膝盖。

她说:“卫折玉,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叫你卫折玉么?我一直认为,人的一辈子很长,没必要因为从前就放弃自己的身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你,似乎一直没有从仇恨中走出来。”

还记得在藏云宗,她还是谢姮的时候,就曾安慰过他。

他的执念太重了。

汐姮朝他展颜一笑:“你瞧,就算是腿断了,也是可以痊愈的。”

少年心底一跳,不知为何,她靠近他,他却总觉得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像是被戳中心里最深处的阴暗面,最见不得人的心思暴露在她眼前,无所遁形。

她是……猜到了么?

他迎着她透亮的眸光,像是被灼痛了,慌乱地后退一步,因为还不习惯走路,猝不及防往后一摔。

“砰”的一声,他狼狈地跌回轮椅中,手指慌乱地抓着扶手,像是受了惊一样。

汐姮兀地一笑,“噗嗤。”

卫折玉:“……不许笑!”

因为尴尬,少年眼底染上一层愠怒的薄红。

她仍旧是笑吟吟的,睫毛垂落,眼底却没什么直达深处的笑意。

“卫折玉,轮回镜的碎片,我已让人重新粘好,明日还你。”

-

谢涔之被那些魔重新押送到天劫石边。

那些魔为他松绑,拿着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在他完成最后的事情之后,再给他致命一刀。

谢涔之抬手划破掌心,将沾血的手掌贴向眼前的巨石。

他闭上眼睛。

眼前的天劫石遽然发出璀璨的光芒,像是在兴奋地回应着他的召唤。

一道光柱直冲天空,将清晨雾蒙蒙的天空照亮。

白色的光点涌入谢涔之的身体,风鼓起广袖,锁链叮叮当当地撞击着。

白衣男子的容颜岑寂如雪,抬眼间,似乎万年亘古不变,犹如神祗降世。

灵渠剑从千里之外,瞬息掠到了他的眼前,在朝他兴奋地颤动。

握剑吧。

握住剑,你便是世间第二位降临的神。

杀了那个神族,主宰三界吧!

被磋磨至死,那只是蝼蚁的命运。

谢涔之淡淡凝视着眼前的剑,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我上次是与你如何说的?”

灵渠剑微微一滞。

他嗓音冰冷,“我说了,别再有杀阿姮的念头,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灵渠剑:“……”

操,它果然不应该对这个疯子抱什么期待。

灵渠剑又灰溜溜地离开了。

灵渠剑的出现那周围的魔心惊胆战,待它离开,谢涔之便安静地站在原地,闭目对他们道:“还等什么?”

那几个魔对视一眼,迟疑着拿着剑上前。

他们对他仍有畏惧,即使这人身披枷锁,还是足以震慑群魔,即使他毫不抵抗,也仍让魔畏惧。

寒光一闪。

为首的那只魔一剑刺向谢涔之。

但是疼痛迟迟没有来袭,耳畔似乎只有风声,魔气随风散去,谢涔之睁开眼,发现周围的魔都惊骇地望着他身后,方才要杀他的那只魔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把剑落在地上。

那只魔灰飞烟灭了。

他转身,看见汐姮的刹那,眼底却是了然。

“你来了。”

仅仅是一个对视,彼此都明白了什么。

阿姮一直都很聪明,心思玲珑剔透,他是知道的。

尽管与他反目成仇,可百年来培养的默契是没有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