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页)

今天是奚蕾死亡后的第七天,距离尸体被发现也有五天了。

要知道,除了叶片上的一点饶芳洁DNA,包括捂死奚蕾的枕巾和现场做过的复原所推测的凶手可能碰触的物品上都只有大量的唐景龙的痕迹,如今,集中力量调查的嫌疑人最后证明其清白,不吝一场马拉松以为马上要跑到终点,却发现跑岔了道,又绕回半中间。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在第一案发现场无比心细,没有留下任何生物物证的嫌疑犯,势必消耗大量人力物力,重新走访摸排查找锁定嫌疑人。

“调整方向。”短短几分钟后,霍染因重新开口,布置任务,“奚蕾的房子中出现饶芳洁的DNA,不排除饶芳洁杀人,以防万一让身在舟市的文漾漾继续调查饶芳洁的行动轨迹;着重盘查这对夫妻的人际关系、资金流动、消费记录,考虑买凶杀人的可能……再对比花店的线索看是否有交集。无论凶手是谁,既然现场出现了饶芳洁的DNA,他至少曾出现在饶芳洁身旁。”

*

警方那头的调查碰了壁,转了头。

纪询这里倒还算顺利,吕丹樱死了,就要办葬礼,葬礼的时间也巧,这个月21号。

再过两天23号,则是奚蕾的葬礼。

一连几天时间,纪询先去了吕丹樱的葬礼,又去了奚蕾的葬礼。

奚蕾的葬礼设在乡下,一个距离宁市不远的乡村,如果不是亲自来到了这里,很难相信也就四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已经来到一个没有学校,没有医院,连生活用水都有困难的地方。

灵堂被安置在家中。

到处都闹哄哄的,村子里的人估计都来了,三三两两挤在小院中央,闲聊着生活琐事,工作烦恼,也包括棺材里头的人。

人死了反而热闹。

纪询没有凑热闹,他送夏幼晴进去以后,就呆在外头院子的角落。

这个角落能看见院子的前门后门,还正对着三层小楼的墙外楼梯,无论谁要进出行动,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咚咚咚的声响传来。

自楼上跑下来的一群年轻男孩子。

打头的面相与奚蕾有三分相似,是奚蕾的弟弟。他个头比奚蕾高很多,175左右,一身普通便宜的运动服,穿着却是一双大热Yeezy boost 350,发售价1200,被黄牛炒到12000。

他的手上拿着手机。

手机是apple 6s plus,去年九月发售,售价6888。

这两样都是全新的,这两天买的吧。

纪询短暂评估后,收回目光,外头传来车子熄火的声音,不一会,敞开的院门搬进一块刻好了字的石碑,那是奚蕾的墓碑。

墓碑不小,除了隽刻名字的主体外,周围还有围栏围护。

起码30000块,不便宜。

和灵堂周围的简陋格格不入,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纪询想。

来自旁边的议论再次验证他的想法:

“老奚墓碑买得这么好,怎么连烟都不舍得发一根?”

“有三毛钱霉鸡蛋买,绝不要五毛钱好鸡蛋的吝啬鬼,哪舍得出这个价。墓碑是程老师搞来的。”

“嗐,无亲无故,为个女娃娃出这份大钱?”

“怎么无亲无故了,她可是程老师的第一个学生。古代不还讲究老师和学生也是父女关系吗?”

葬礼上什么都能听见。纪询想到吕丹樱的葬礼。

奚蕾的葬礼别出心裁一些,八卦的都是男人,吕丹樱的葬礼窃窃私语的角色,就约定俗成由中年女性来扮演。

她们议论:

“年纪轻轻地怎么死的啊?”

“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哦,说是怀着宝宝,在浴室里跌了一跤,大人小孩都没了。”

“哎呀,那她老公该多伤心,怎么没看见她老公?”

“还老公,连男朋友都没有!不过好歹留下了一套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小三赚来的,不自爱,报应就来了吧。”

……

“纪询?”

前方的声音唤回纪询飞远的思绪,他朝前一看,是夏幼晴。

相较进去之前面色苍白,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现在的夏幼晴似乎放下了一块巨石,不止脚步变得轻松,连脸上都多了一层血色。

“我们走吧。”夏幼晴说。

“现在就走?”纪询问,“葬礼还没正式开始。”

“嗯,现在就走。”夏幼晴轻轻颔首,“不用再留了,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纪询依照夏幼晴所说的,带她离开。

小院的出入口守着奚蕾的母亲,那是个高大的,长得挺像男人的女人,和矮小的奚蕾不尽相同——奚蕾像爸爸,这个高大女人的丈夫是个矮小男子,并且身体单薄。

她对着每一个进来的人鞠躬:“你好,谢谢你来送奚蕾一程。”

当纪询和夏幼晴要出去时,她依然鞠躬:“你好,辛苦你大老远过来一趟。”

一下一下,勾着背,勾着头。

像是装着电池的机器人,不知疲倦重复同样的动作。

他们出了院子。

纪询在启动车子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带眼镜的男人。他躲在树的后边。

冬日里,树木的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横斜的枝杈如同一条条向天空伸去的胳膊,其下树干上的一个个瘤子,像一只只自里朝外窥探的眼。

灰衣服的男人靠在这些瘤子上,他的背几乎和这些瘤子长到一处。

他手里抓着一叠东西。

那是一堆奖状,一个大红花,一张黑白照片。

他鼻梁上的眼镜还起了雾,那张脸就藏在雾的后面。

“纪询,你知道吗?”夏幼晴幽幽的声音自后传来,“蕾蕾为我办过葬礼。”

纪询手一滑,打火打过头,正启动的车子熄火了。他自后视镜看去,夏幼晴手肘撑着窗,指尖抵着额,眼神有些渺远,正在回想一桩过去。

这桩过去不难以回想,它给了她很深的烙印。

所以她很快开口:“……那时我认识蕾蕾没有多久,情绪还是依然很不稳定。有天晚上,蕾蕾突然给我发消息,问我要不要试试办场葬礼。我答应了。”

“我们买了棺材,布置了灵堂,还邀请了人,对,像闹剧一样邀请了人。别人都拿这当玩笑,没有一个过来。最后的宾客只有蕾蕾,和我的宝宝。

“现在想想,那段荒唐的葬礼居然很温馨,因为面对了已经死去的自己,所以突然可以肆无忌惮的议论要怎么活,平常不敢说的,不想面对的,都在这里畅所欲言了,于是你正视了你自己,你接受了你自己,你变得轻松了。

“你不完美。

“甚至丑陋。

“但你还想再坚持一下,再努力一下,再改变一下,一点点就很棒。”

夏幼晴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

“可能是因为举办过这样的葬礼,所以我知道蕾蕾想要什么。她想留在宁市,不想回来,我们甚至一起选好了比邻的墓地。她也不想像现在这样的,无关的人议论无关的事……真抱歉我到最后还是不能实现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