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请辞 “臣,镇国定远公卫臻,公然射杀……

满殿静默。

毕竟谁也说不出一句“他本就该死”这等话来。

众人都知道定远公这般杀了那卫铭,也不能真的罚了她脱冠去职,亦有几分好面子,不愿为一恶心人物再废唇舌。

就在这般静默之时,殿外一众人等纷纷跪下。

皇后见此状,连忙站了起来。

“圣人!”

“咳咳……”

走入殿内两步,赵启恩又退了出去,勉强笑着说:“殿中气浊,我在里面呆上一刻,怕是要咳一夜。”

自端午之后,圣人便再未上朝,今日一见,到让人觉得他气色还好。

“定远公,这便是瑾瑜?”

“回圣人,他就是我大兄遗子。”

赵启恩端详了片刻,对着那黑色的铁面罩道:“我记得脸上是有微瑕?”

卫蔷回道:“他幼时遭了大火。”

“朕想起来了。”圣人笑了笑,见皇后已走到自己身边,他拍了拍皇后的手臂,“凡是‘定远公’必是满门忠烈,男儿如此,女儿也不让须眉。”

圣人言语柔缓,隐然有调停之意,定远公低着头道:“圣人,来了东都这数月,微臣有一问,一直如鲠在喉,今日当着圣人的面,我想问问皇后娘娘。”

“哦?”赵启恩如何听不出卫臻口中的怨怼之气?看看身侧皇后,再看看面前定远公,他温声道:

“定远公有话便直说。”

“我想问。”定远公抬头,日影西斜,微云缕缕,天色微红。

幼时天有红霞,阿娘总说是仙姑嫁人,后来她立志做一游侠儿,学剑学骑射,再不肯学女工,阿娘总操心她的婚事。

那时谁能想到呢,她们姐妹三个,都没有正经嫁了人家。

她无心此事,阿茵饱受磋磨,阿薇进郡王府时也是侧妃。

再看晚霞,她只知天候少风雨,正和发兵运粮,与敌一战。

目光与卫薇一触即分,她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你是不是从来觉得,我不配继承定远公府?”

“在你心中,我不配代父兄驻守北疆。”

“我不配带兵立功?”

“父兄被坑杀那一日,我就该同死?”

没有疾言厉色,甚至还称得上是和气,不知为何却是冷的,冷到了极点,将大殿内外俱都冻住了。

陈伯横心中一叹,若只为些许权势,如今定远公势大,皇后得圣人倚重,姜清玄也无职可升,只管联起手来,朝中谁人能敌?真是联手做戏,他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定远公之问,皇后没有答。

她站在原地,扶着圣人手臂的那只手在抖。

定远公也不需她再答,一撩袍角,跪在了文思殿上。

“臣,镇国定远公卫臻,公然射杀有爵之人,无颜再统领北疆,请辞官归乡。”

被冻住的文思殿似乎在缓缓裂开。

亦可称之为崩塌。

“圣人!圣人!北疆蛮族虎视眈眈,断不可离了定远公!”

“启禀圣人,那定宁将军辱人父母,被击杀于当场也是咎由自取!”

“圣人三思,边市一事还要国公……”

眼睁睁看着殿内大臣纷纷跪地,圣人仿佛惊呆了,他缓缓挣开被皇后扶住的手,看向一地的聒噪,片刻后,他笑着双手扶住定远公的手臂。

“咳咳,阿臻,你是我大梁的卫家二郎,要为我大梁诛蛮族、守边疆,如何能随意请辞呢?”

他又咳了几声,抬着定远公的手臂让她起身。

见定远公规定不动,他恳切道:

“阿臻,你不在,北疆我又能交给谁呢?你回身看看瑾瑜,他还未及冠,十三州十几万兵马,你便要交给他么?”

金色的绣袍在紫色的罗衣上轻晃,赵启恩看了一眼又转回到卫臻面无表情的脸上。

“当年,先皇说过,卫家人不认你,大梁认你,你不做卫家卫二郎,你是大梁的卫二郎,你这镇国定远公之位是你自己披风沙、浴敌血,以你这长刀夺来的……皇后,你怎能将一国之重臣逼迫到如此地步?”

手中还有圣人身上的余温,皇后抬起头,神色有些凄苦。

她看向自己的姐姐,却见自己的姐姐在看着地上。

“是妾之错。”

她低下头,看见一颗核桃正在国公大人那衣袍角下。

谁也没想到,明明是定远公当众杀人,皇后召齐三省长官并三部两寺摆出阵仗要审她,最后却是皇后自己被圣人斥责了一顿,至于定宁将军的身后事、爵位承袭,竟然无人关心。

此“小议”结束,各官匆匆归家。

“陈相公……”陈伯横往宫门外走,却被人小声叫住,他回头,看见了大理寺卿。

矮胖的大理寺卿看看左右,快走几步到陈伯横身侧,低声道:“相公大人,皇后有心借着长安卫氏打压定远公,这难道不是圣人之意?之前您说……”

陈伯横口齿紧闭,摇了摇头。

心中叱骂这蠢人,今日看了全场,竟不明白定远公问的根本不是皇后,而是圣人?圣人那般夸赞了定远公一通,却还是没有让定远公承了祖辈之爵,可见还是不甘心被这般要挟。

至于皇后。

陈伯横也觉得看不懂。

上次闹了一场,于经重罪,定远公脱罪。

这次闹了一场,卫铭死了个白死,定远公还是脱罪。

一对姐妹满朝大臣面前此起彼伏,每一次都能让定远公无事,难道这真是皇后运气太差,脑子太蠢?若真如此,两京世家是如何被她逼到女儿被掠进上阳宫也不敢吭声的?

还有那姜假仙儿,俨然洞悉自己那皇后外孙女只能依凭圣人,才对自己的国公外孙女避让再三,可……他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对付?那他陈伯横这些年来是与谁闹得你来我往?

怪哉怪哉。

自定远公受他之邀请入朝以来,皇后退避,姜假仙儿按兵不动……陈伯横本该欣喜,却总觉怪异。

可,还是那疑问,若这三人本就是联手,这小小大梁朝堂,区区赵家那只剩了半个龙脑袋的,他们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

听耳旁之人还在聒噪,陈伯横想自己下次该在袖中装一珠子,待再看见了这等蠢人,就展开掌心,放珠于上晃一晃,让他们“滚”。

罢了,这般蠢人怕是也不如他家仆从灵慧。

怕是自以为他掌上明珠呢。

被陈伯横在心中反复思量的卫蔷出来得更晚一些,跟在她身后,看着脚下石路,卫瑾瑜笑嘻嘻地说:

“姑母,原来你每次进宫都如此精彩?早知这般,一开始我就陪你来了。”

卫蔷声中犹带冷意:“精彩?这帮人说来说去,最后怕的还是北疆刀兵之利,若要说精彩,他们好财而惧难,畏威而不畏德,一张张贪欲横生还强作君子的脸才真是精彩。”

此话是将圣人都骂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