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有家 “你跟我走吧。”

走出于府大门,卫蔷回头看了一眼。

“那小子怎么没跟出来?”

卫燕歌在她旁边牵着马默不作声,她又转过去看向自家的承影将军:

“燕歌,那小子竟然今日才知道你是女子?他莫不是眼疾比越霓裳还要重?”

说话时,卫蔷将袖子里装得“箸头春”掏了出来,又说道:“这个带回去给清歌、宋岳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些兵都尝尝。”

小小一份自然不够每个人吃个肉丝,切碎了抹在胡饼上也算吃了味道。

卫燕歌站住,从袖中也掏出了一个青色素帕,里面亦包了“箸头春”。

斜眼看着那绣了深青竹子帕子,卫蔷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份看着比我多上一倍呢。”

多了的自然是杜明辛给的,连帕子都是杜明辛给的。

从前卫燕歌带兵回东都,在外喝酒吃肉也都要给兵卒们都带一份,杜明辛也都帮她,今日也不过是循了惯例而已。

偏偏就逗到了卫蔷,见卫燕歌面无表情将三份“箸头春”都收了起来,她拉着马的缰绳笑个不停。

“燕歌,这小子还真有些意思。”

卫燕歌看着卫蔷,道:“他只比您小一岁。”

“咳。”卫蔷一下止了笑,扶着腰站了起来。

“我都忘了,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也已经十一了,这些年被你们一口一个家主叫着,看见头发还没白的就觉得皆是小辈。”

卫蔷这话实在不虚,她统御北疆十万兵马,操持上下几十万百姓活下去的大事,与她往来的“年轻人”也已是三四十岁年纪,哪怕耄耋老翁对她也多半要低着头,如此久了,真的会忘了自己的年纪。

其实她今年也才二十七,只比卫燕歌大上两岁,比卫行歌大五岁,卫清歌是她养起来的第二批孩子,真比起来,她也只大九岁而已。

“家主,您当初捡到我的时候才十三,我小时候偶尔也会想您除了打架和打仗之外什么都不会,也还没长大。”卫燕歌轻声说道。

卫蔷笑了,她拍了一下卫燕歌的肩膀。

“我那时只会打架打仗么?不也把你喂得有了些肉?再说了,你最先学会的也是打架呀,不光会打架,还会握着刀跟在我身后补刀,那些土匪,你见一个捅一个,下手比我还狠。”

说起十几年前的旧事,卫蔷的眼睛里像是有细小的星子。

卫燕歌跟卫蔷一起往前走,听着她说起如何教自己学武。

卫燕歌是卫蔷在北疆捡到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卫蔷自己也是流落北疆的孩子,身无分文,因为没找到定远军的虎符,申家意图对她赶尽杀绝,亲戚故旧要么畏申家之势,要么就想让卫蔷被深深地藏起来,从此无声无息,苟且自身保一世平安。

可卫蔷并不想成为卫家活着的坟。

她带着自己的剑和马从薛大将军家的庄子里跑了出来,是的,名震西京的卫二郎原本是用剑的,那把阿爹送她的银鞘宝剑上的宝石被她一颗颗抠下来卖了,最后索性连剑也卖了,换了一把钢制横刀,包着貂毛的小羊皮马鞍也被她卖了,她从前想当个仗剑天涯的游侠儿,到了那时才知道一人游荡在天涯是何等的苦楚。

最后,连从小陪着她的那匹“御霄汉”也受了伤,被她送给了太原一位懂马的人家。

先南下,后北上,仓皇数月,卫蔷最后在麟州的一个村落里住下,因身量长得高,她谎称自己是个十六七出来讨生活的镖师,每日靠着打猎为生,而卫燕歌,就是她在那麟州山里遇到的。

那时候卫燕歌还没有名字,因为她的眼睛头发,村里父老当她是山鬼妖怪之类,每次见了就要敲锣,然后用木棍驱赶她。

这只“山鬼妖怪”虽然干瘦得像树枝,身体却很敏捷,除非真的饿到不行,也不会跑到村落周围来。

卫蔷的自幼跟着阿爹走南闯北,见识比他们高出不少,知道这不过是个有异族血统的孩子。

无依无靠看不见前程的卫蔷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处,仇敌在长安,她连长安都进不去,爹娘兄长的仇她报不了,两个失散的妹妹她也无力去救,一柄钢刀在手,她劈不开自己恨的这天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眼前这个孩子做些什么。

只是每日用野兔换来的蒸饼,她下次进山的时候就分给那个孩子两个。

后来她慢慢就知道了,那孩子有个娘,就在深山的山洞里,大概是病了,所以让总让这个孩子出来找吃的。

卫蔷就把放在石头上的蒸饼换成了四个。

还把最后的宝石去药房换了养身的药丸子,也一并留在了石头上。

那个冬天的雪极大,一夜醒来,卫蔷知道村里有老人家的房子被雪压塌,一夜间无声无息死了好些人。

卫蔷裹着熊皮趟着雪上了山,脚都要冻僵了,才总算在山顶的山洞里找到了那个孩子,应该说是找到了一堆兔子皮堆起来的山。

刨开兔子皮,卫蔷看见了那个蓝眼睛的孩子,和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娘。

她娘的脸已经青了,嘴里还塞着药丸和蒸饼。

卫蔷看一眼便知道,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她把自己身上的熊皮披在了那个孩子快要冷下去的身子上。

“你跟我走吧。”她说得有些笨拙,其实她也很久没和人说过什么话了。

心里想着,罢了,就这般相依为命,也算有了个能彼此照应的人,也许有一日就有了家。

可她没想到,这一场雪也改了她的命,大雪一盖,屋舍被压倒了无数,连屯粮的地窖都难以打开,有匪类成群结队进了村子中抢粮杀人,卫蔷依仗武艺在身,连杀了四个匪类,杀得血性攻心,带着村子里还跑得动的青壮一路杀到了匪寨,最后竟让她就占下了那聚了百多人的匪寨,罪大恶极的匪首皆被她杀了,余下也有七八十人,能战者三四十,连着村子里的二十多青壮一起,成了她在麟州的立身之基。

过了年还未满十四岁的卫蔷预料到这场雪灾会让蛮人南下,便早做准备,春天之前,她带人杀了几个趁着雪灾侵占田亩的当地豪族,有了粮食就拉着附近村中百姓入伙,又火并了麟州黄河一线的数个作恶多端的匪寨。

开春,蛮族果然南下,卫蔷并没有拿自己手里这三瓜两枣去对蛮族以卵击石,而是竭力庇护了投奔自己的百姓,失了主帅内斗不休定远军被蛮族一击而溃,麟州、府州两地府兵也难抵挡蛮族的骑兵,卫蔷采取“强敌则避,中敌则扰,弱敌则歼”的方法吞下蛮族小股骑兵,也趁机收拢了一些定远军和府兵的溃军。

太原被毁,长安被烧,皇帝逃亡洛阳,蛮族占据了包括麟州在内长城以南十余州的土地,随时还可能再次南下,也在这个乾宁十四年的春天,卫蔷有了能战者过千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