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3页)

“好奇而已。”他说着又拍了拍巴巴。我忍住冲动,没有把我的狗叫回来。“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从军队退回平民的生活,”他环顾四周说,“这儿看起来相当平静。这个转变相当巨大。”

“我觉得他挺喜欢的。”我重复道,着重强调每一个字的发音,除非这位绿皮客人是只癞蛤蟆,否则就该知道别再纠缠这个话题了。

“很好,”他说,“你呢?喜欢这儿吗?”

我正要回答,但立刻闭上了嘴。因为,唔,这确实是个问题。

在人类殖民星球生活,听起来引人入胜,实际上却是另一码事了。刚听见这个概念的人会认为殖民星球的居民会经常往返于行星之间,在这颗行星生活,在另一颗行星工作,度假则再去另一颗行星:比方说专供寻欢作乐的度假星什么的。但令人悲哀的是,现实要无聊得多。绝大多数殖民者一辈子就在他们的母星生活,根本不会出去看看宇宙是什么模样。

你不可能随意往返星球之间,因为这么做通常需要有很正式的理由:你是某艘商船的船员,运送水果和柳条篮飞越星际空间,要么你在星际联盟找个工作,开始你身为星际官僚的光鲜生涯。或者你是运动员,每四年有一次殖民联盟奥林匹克运动会。偶尔会有著名音乐家或演员去各个殖民地巡演。

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你只会在一颗星球上生老病死,连鬼魂都只会在这颗星球上逗留,折磨你的后代。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明白我的意思吗?绝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基本上不会离开住处方圆几十公里的区域。一个人要是不下决心浪迹天涯,就不太可能踏遍所在星球的绝大多数地方。既然你连自己所在星球都没好好看过,没见过其他星球又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

但前提是你得在一颗有意思的星球上。

为了防止有人说哈克贝利星的坏话,我得先声明一下:我爱哈克贝利星,真的爱它。我也爱我们居住的小镇新果阿。在一个充满田园风光的农垦小镇长大,你能享受到无数乐趣:生活在农场里,有羊有鸡有麦田和高粱地,有丰收节和冬祭。没有哪个八九岁的孩子会觉得这种生活并非乐趣无穷。但等你进入青春期,开始思考你这辈子打算做什么,你就不得不琢磨自己有哪些选择了。这时候,农场啦羊啦鸡啦还有你从小就认识而且一辈子都会认识的那些人,对完整的生命体验来说似乎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当然了,这些东西还是这些东西,但这正是问题所在。想有所改变的是你自己。

已知宇宙历史上所有的小镇少年大概都体验过这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青春期痛苦,我明白我也不例外。但在这么一颗殖民星球上,所谓“大城市”(密苏里市的首都区)的全部神秘和浪漫也只是能瞭望堆肥场,我希望能出去见见世面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了。

我的意思不是说密苏里市有什么不好(堆肥场也没什么不好,这是必须存在之物),更适合的说法是,等你走出去,在真正的大城市或者辽阔而险恶的宇宙里生活过了,这会是你想要回来安享余生的地方。老妈的想法我很清楚,那就是她热爱哈克贝利星上的生活。但在她来这里定居之前,她是特种部队的一名士兵。她很少谈起她见过和做过的事情,但根据我的个人体验,我也大致有所了解。我无法想象一辈子都过这种生活。我认为她可以说自己已经看够了这个宇宙。

在来哈克贝利星之前,我也见识过宇宙的一些组成。但和简(也就是老妈)不一样,我不认为我已经愿意说我这辈子都只想留在哈克贝利星了。

但这些话我没有一句想对这个绿皮人说,我突然怀疑起他的来意。天上掉下个绿皮人,打听包括你在内的家庭成员的心理状态,这足以让一个少女怀疑究竟在发生什么了。尤其是我忽然想到,我还不知道这家伙叫什么呢。他没自我介绍就开始刺探你的家庭生活。

也许只是他不小心忘记了——这毕竟不是什么正式会晤——但我的脑海里警铃大作,我决定今天给这位绿皮朋友的免费情报到此为止了。

绿皮人盯着我,等待我的回答。我耸耸肩表示不予置评。我今年十五岁,有资格耸肩膀。

他退了半步。“你父亲大概不在家吧?”他说。

“还没回来。”我说。我在手持终端上查询,拿给他看。“他几分钟前刚下班。他和老妈正在走回家的路上。”

“好的。你母亲是这儿的治安官,对吧?”

“是的。”我说。简·萨根,边疆女执法人员——去掉“边疆”二字,这个头衔很适合她。“你也认识她?”我问。特种部队和普通士兵完全是两个概念。

“久仰大名而已。”他说,又是那种看似随意的语气。

朋友,给你一个小小忠告:没有什么比假装随意但未能成功更加引人怀疑的了。绿皮人离成功差了大概一公里那么远,我受够了被人套话的窝囊感觉。

“我想去散个步,”我说,“老妈和老爸估计就在路上。我去告诉他们你来了。”

“我和你一起去。”绿皮人提议道。

“不用麻烦了。”我说,示意他走上门廊,指着秋千说,“你一路上肯定累坏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他说,“只要你放心把我留在这儿就行。”我觉得他是想和我开个玩笑。

我对他微笑。“没关系,”我说,“你会有伴儿的。”

“你要把狗留给我?”他说着坐下。

“比狗更好,”我说,“我把你留给我的两个朋友。”然后招呼希克利和迪克利出来见客,我从门口走开,望着这位客人,等着欣赏他俩出来时他脸上的表情。

他居然没有吓得尿裤子。

不得不夸奖他一声厉害。奥宾人——也就是希克利和迪克利所属的种族——看起来不完全像蜘蛛和长颈鹿的杂合体,但足以让人类大脑的某些部分拉响排空肚肠的警报。过一阵看习惯了当然没什么,但重点在于“过一阵”三个字。

“这位是希克利,”我指着我左边那位说,然后指着我右边那位说,“这位是迪克利。他们是奥宾人。”

“嗯,我知道。”客人说,语气就像一只特别小的动物被两只特别大的猛兽逼进死角,还要嘴硬假装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呃,那么,他们是你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我说,语气里加上了分量恰到好处的无脑热情,“他们最喜欢陪客人玩。我去找我父母的时候,他们会很高兴陪着你的。是吧?”我对希克利和迪克利说。

“是的。”他们异口同声说。希克利和迪克利的声音本来就够单调的了,用立体声播放这么单调的声音则尤其吓人(对我来说当然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