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后来他好像经常去看盛野的话剧,”介平安说,“每次都会送花,你也知道,这样的架势一般人都受不住,更何况还是谭阵来送。再后来他来找我,我才知道盛野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包括他爸爸的事。”

谭阡也很疑惑:“他父亲为什么不许他学表演?”

介平安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他爸以前也和我们一个剧团的,不是科班出身,也没跟过什么老师,全靠天赋,搁现在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演员,可惜那时候内地影视还是开荒的时期,像他那种半路出家的业余演员没什么机会,所以他爸一直就只是待在剧团里演演话剧,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介平安说到这里很是斟酌了一会儿,撇去了一些不必要说的环节,“……剧团后来做不下去了嘛,盛哥这个人又心高气傲的,内地影视行业发展得很慢,他又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就去港岛那边发展了。再后来发生了些什么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出了事,以他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和我细说的,但我大概能猜到,太锋芒毕露了吧盛哥这个人,港岛影视圈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多了,怕是得罪了人,最后……被人毁了容。”

谭阡震惊不已。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他才不想让盛野进演艺圈。”介平安说完,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扯远了。”他喝了一口半凉的咖啡,“谭阵知道这件事后我也问过他还坚持要盛野来演吗,他当时和我说他觉得盛野演不演这部戏不重要,但应该走向屏幕。”介平安盯着咖啡桌,半晌叹息了一声,“他真的欣赏他。”

有人进出咖啡馆,门上的风铃响了一声,谭阡才缓缓从一种老电影般沉重怅然的氛围中抽离出来。

介平安放下咖啡杯:“拍戏嘛,入戏难免的,但最后都会走出来的,那孩子一向很容易入戏,在舞台上也是,但也没怎么样过,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

拍戏的过程中盛野和谭阵之间的种种互动,戏里的,戏外的,他都看在眼里,演员的反应逃不过导演的眼睛,但问题是他是导演,导演啊,就是那种为了拍出影片最好的效果,会去利用演员身上的一切的人。一个有信念感的演员,应该从内到外,从肉体到灵魂,都能毫不吝啬地借给导演,借给角色,去完成他们共同的艺术。

哪个导演会觉得入戏是问题?演员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默契地入戏,又默契地出戏。当演员时他们出借自己,演完再取回来,如此而已,每一个优秀的演员都该精通此道。

所以介平安习以为常,心安理得地放任了谭阵与盛野之间的氛围,也以为在片子杀青后他们都会走出来,最多也就是从严飞和孔星河变回谭阵和盛野,从“兄弟”变成知己好友。

杀青宴的时候他还开玩笑地让盛野敬谭阵酒,用力拍他肩膀,说:“醒神了啊,他现在不是你哥哥了!”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他悔不当初,但假如再回到那个时候,他应该照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后来我是觉得……有点不对……”介平安的声音低了下去。

何止介平安觉得不对,谭阡心想,盛野后来的表现让太多人都感觉不对了。她还记得谭阵28岁生日那天,盛野在午夜12点毫无预兆地发出了一篇长微博,与其说是送给谭阵的生日祝福,不如说那更像是蓄谋已久的表白。虽然是以孔星河的身份对哥哥严飞说的,但发在谭阵生日这天,太引人遐想,这条微博一夜就送他和谭阵上了热搜,让娱乐圈一阵沸沸扬扬。

当时电影下映已经很久,《稳定结构》连奖都拿了,不可能是在为片子造势炒作,之前倒确实有炒作过,那时是谭阵主动@盛野的,盛野回复得还很受宠若惊,转眼盛野就敢于这样大胆地喊话谭阵了。CP粉们欢天喜地,盛野的大胆被她们解读为恃宠而骄,没有谭阵的默许她们觉得以盛野的性格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秀恩爱”的。谭阵的粉丝却恼怒极了,因为这样强行“贴”谭阵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她们大骂盛野蹭热度蹭上了瘾,骂他同性恋,骂他不要脸,各种侮辱诅咒人身攻击不断。

虽然盛野隔天就解释这只是剧中孔星河写给严飞的信,介平安和编剧沈图也出面帮他澄清,但那一次他就挨够了骂,此后也一直被谭阵的粉丝针对。这件事差点就一发不可收拾,也搞得他们一家很尴尬,谭阵没有回复盛野,这让外界猜测要么盛野是蹭热度蹭上了瘾,要么是真的沦陷了,只可惜是一厢情愿。

至少明面上谭阵是没有回复的。谭阵回家的时候母亲甚至偷翻过他的手机,当然翻不出什么,微信很干净,来电也没有往来,盛野的号码甚至都不在电话簿里,母亲才稍微安了点儿心。

谭阵对父亲的恭敬,对母亲的逆来顺受,都是因为母亲在三十六岁的高龄差点儿拿过命去才生下他,那之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从小父亲就告诉谭阵,你妈妈为了生你差点儿没命,在抢救的时候她都要求先保住你,你一定要孝顺你妈妈,懂吗?不只父亲这么说,家族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这么对谭阵说过。谭阵从小就生活在一种负罪感中,刚上小学时他就问母亲,妈妈你为什么要我的命不要你自己的命?母亲抱着他说,因为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小孩,我一难受你就不踢不闹,我高兴的时候你才会稍微调皮一下,我摸摸肚子让你乖你就立刻乖下来了,我舍不得啊。

谭阵小的时候还是有些叛逆的,小学初中时不只一次逃课,逃课后他其实也没什么去处,就一个人在街上走,到处走,漫无目的,到放学时间才回家。逃课的事被发现后父亲好一顿大发雷霆,那时也是母亲护着他,为他说情,她对谭阵说你要是觉得太累,补习班就不去上了,乐器你要是不想学就不学了。可最后谭阵即没有跷掉补习班,也坚持将二胡和钢琴都学了下去,他连课都不再逃了。

懂事后谭阵就再也没让母亲为难过。只除了报考CTR影视学院。

这可能是写在基因里的东西,谭阵人生里迄今好像就只有这一次求过母亲。母亲的演艺事业是被腰斩的,虽然她表现得好似无所谓,但是谭阡知道她其实也是有遗憾的,所以这一次她努力成全了谭阵。父亲起初强烈反对,说你在想什么,你让他进娱乐圈那种地方?!艺考临近那段时间,母亲做了各种努力和保证,父亲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但爷爷是不可能高兴的,因为这件事,母亲在爷爷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