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未来

罗威尔监察赤足站在镇政厅房顶上,默默看着两条街外“火拼”的亡灵们。

不知疲倦、不眠不休的亡灵,无论白天黑夜都同样聒噪。

嗯……也许不仅仅是聒噪……

几天的接触下来,罗威尔已经不会再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亡灵属于必须清除的魔物,但是吧……要说对这些亡灵友好,那也算不上。

这些特殊的亡灵那极高的攻击性目前看来似乎只针对魔物及它们自身,对于活人来说貌似还算安全,但如果流放镇不是位于与世隔绝之地的小镇、而是临近什加公国的话,罗威尔自己肯定是睡不着的。

罗威尔相信,不会有任何智慧种族聚落愿意跟这帮亡灵做邻居。

就算不会被攻击,光是不分日夜的活跃就已经足够烦死人了……

这也是罗威尔十分难以理解的地方——黑魔法师杨,召唤这些亡灵的目的究竟为何?

若是要制造亡灵天灾,这些“塔兰坦亡灵”便不够混乱无序,攻击性也不够强。

若是想经营领地,那么这些“塔兰坦亡灵”便太过无序混乱,攻击性也太强了一些……

结合一路上的观察,以及抵达流放镇后的所见所闻,罗威尔得出这么个结论:杨这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黑魔法师,凑了一批特殊的亡灵、一批来历不明的不法之徒、一批被人类社会抛弃的老弱病残,在塔兰坦这个三不管的无法地带玩过家家。

……这个结论非常匪夷所思,但罗威尔思来想去,居然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但就算捏着鼻子相信这个结论吧,也还是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首先,这个奢侈得过了头的“过家家”游戏,需要大量的物资支撑。

不说给亡灵们随意糟蹋的做工考究的全金属制三轮车了,活人吃的食物,流放镇里随处可见的成堆的建材,罗威尔粗略一算,就能算出这些物资起码能掏空一位男爵的家底。

杨这个高阶黑魔法师,砸出这种规模的财力物力,就为了在塔兰坦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原深处玩领地建设过家家游戏?

说不通!

其次,就罗威尔所知道的内情,他完全不觉得烈阳教会宗教裁判所会放弃对“噩梦屠夫”的追捕。

六十年前,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不仅是刺杀了烈阳教会的四大红衣主教,还毁了烈阳教会圣地秘库,导致数件封印物失效。

秘库,为教会之本。

封印物,是神官进阶时所需的守备物,作用类同于施法者进阶时必须的魔药,且稳定性比魔药更可靠。

这仇恨,搁谁身上都不可能化解得了。

卡摩尔镇的绅士们确实是繁荣女神的忠诚信民,但如果他们无法接受圣教军骑兵队与“仇人”和解的结果,那么他们派人向烈阳教会告密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罗威尔不相信这么简单的因果关系杨会想不到。

届时,杨要如何在烈阳教会的怒火下保护这座搬不走的小镇?

就靠这些亡灵?

不可能。

这些亡灵太弱了。

罗威尔看得很透彻,这些亡灵虽然也懂得使用职业强者们的招数,但相比起正经的职业强者,仍旧远远不如。

如果不是忌惮杨这个高阶黑魔法师,罗威尔本人不出手,他的骑兵队一个冲锋也能全灭这些亡灵。

只靠这些亡灵,绝保不住杨砸在这个地方的家底儿。

除非……杨还有别的手段。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杨不惧烈阳教会的怒火、自信能守住搬不走的财产,那么他何必特地在塔兰坦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玩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领地过家家游戏?!

高阶魔法师想要获得现成的领地和领民,找个聚落把法师塔修过去不就完事了吗?

要是付出个把个村镇聚落就能赚到个高阶魔法师,任何国家的贵族都是不会拒绝的。

有法师塔的地方别提多容易集聚人气——布鲁克城邦的建立,就是因为施法者组织“法师塔”的成员集中修建法师塔于一处,引来大量平民依附而形成。

罗威尔真是想破头都难以理解……

“吱呀——”声中,杨秋推开镇政厅大门走了出来,转过身,抬头看向半夜爬高的黑袍监察。

罗威尔:“……”

“夜安。”杨秋微微点头。

“夜安。”罗威尔略微点头回礼,蹲下身,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教会苦修士都有着不错的体魄和身体能力,且还跟靠精神力反哺出来的施法者不一样,人家是自己练出来的……要是禁魔的话,三个施法者并肩子上也不够一个苦修士打。

亚尔佛列得·罗威尔是繁荣教会的顶级苦修士之一,别看顶着张小白脸,破烂黑袍下的躯体堪称千锤百炼,区区三米高的房顶跳下来连个踉跄都不带,稳得跟下了级台阶一样。

“即使黑夜降临,我们的亡灵朋友也能为我们驱散黑暗带来的阴霾。”杨秋微笑着道,“当然,难免会有些扰人清净的负作用,但在像塔兰坦这种地方,这样的热闹却是有必要的。”

罗威尔:“……”

与这位黑魔法师接触的三天里,罗威尔吸取到最大的经验教训就是不能被这家伙掌握谈话节奏,否则就会被这货层出不穷的、看不到极限的歪理邪说带歪……

“虽然我对黑魔法师算不上有研究,但对亡灵生物的习性还算有所了解,对于亡灵们的习惯,我能够理解。”罗威尔并不顺着杨秋的话往下说,而是略为强势地另起话头,“我只是有些好奇,这座小镇,看上去确实很像是一座小镇。”

杨秋不由一笑。

显然,这位黑袍监察对流放镇的评价不高……只是像,但并不是真正的城镇。

“罗威尔监察,你认为一座真正的小镇,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杨秋一点儿也不急于分辨,好整以暇地道。

罗威尔沉默了下,道:“我认为,一座真正的城镇,应该能看得到未来。”

“‘城镇’只是一个名词,尊敬的监察。”杨秋笑着道,“以非农业人口为主、具有一定规模的工商业人口聚落,为城镇。它代指的并不是某个人、某群人,而是一种区别于乡村的聚落代称,谈论某个城镇是否能长久、能有未来,并不是理性的言论。城镇能有什么未来?不过是某些自以为是地带入城镇的主人,将自身对个人未来的焦虑无端地发散到别人身上去罢了。”

罗威尔的眉头拧了起来:“即使如你所言,聚落能否持续和壮大仍旧要看聚居于此的人群是否能够持续和壮大,自然能够谈论未来。”

“不可抗的灾难降临某座小镇时,镇上的人们会更多选择逃难还是与镇子共存亡?”杨秋淡然地道。

罗威尔:“呃……”

“有好事的时候谈理想谈未来,有坏事了就各寻出路,即使是在如此现实的立场上也依然要拿着‘城镇未来’做文章、试图把所有聚居的人都捆绑起来服从某个人或某群人的意志,这可不大像样呢。”杨秋笑着道,“假设我们谈论的小镇是卡摩尔镇,当卡摩尔镇遭遇灭镇危机时,平时代表着卡摩尔镇、象征着卡摩尔镇的体面人们,有多少人会愿意为了保护卡摩尔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