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深情 二更

李德全的笑容和语气,都让人感到恐惧。

竟用“老实”来形容膝下有子的嫔位娘娘,在场之人无不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气息,若没有皇上的首肯,一介奴才哪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德嫔像是一下被抽干了心气,重重跌在了榻上。一颗心又痛又悔,焦灼得像是火烧,继而生出强烈的慌张。

皇上会如何处置她?

皇上这般宠爱长孙,重视太子……不,不会的,她的大儿子封了贝勒,女儿即将出嫁,小儿子尚未成年却英勇有加,皇上总会顾及一二的。

何况弘晏半点损伤都没有,反倒赚了勤奋练箭的名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颤抖的目光落在册子上,犹如看着洪水猛兽一般。上头所记,是暗中人手对她的监视,把她暗藏的面皮扒得一干二净、明明白白,包括前日着人散播谣言的举动。

德嫔猛地闭上眼,一行清泪滚滚留下。

她不再为自己求饶,跪在地上哽咽道:“嫔妾犯了错事,嫔妾都认了。嫔妾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任由皇上责罚,只是胤禛,十四还有温宪几个,他们,他们都大了……”

皇子如有犯下大错的额娘,连带着他们也被看不起。这是温宪即将嫁入佟家的档口,要忽然闹出丑闻,佟家难道就不膈应?

李德全在心底哎哟一声,德嫔娘娘到底不笨,知晓触到了皇上的逆鳞,以退为进求饶来着。

若是从前么……顶多禁足几月,风波过了,宠爱没了,还有阿哥公主作为最后的底牌。只是娘娘料错了,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从前宽仁的皇上了。

德嫔匍匐在地,展现一副顺从姿态,一边急速思考着,皇上应不会再降她的位分。要么禁足警告,要么撤掉月例,只需熬过这一劫,她安安分分地养大十四……

哪知皇上转了转玉扳指,忽然道:“胤祯懂事了,离了额娘也无妨。”

德嫔压抑的抽噎霎时一静,大殿落针可闻。

“传朕口谕,德嫔乌雅氏身患重疾,太医束手无策,故挪至景祺阁修养,因有传播之风险,禁止他人探视。”

皇上叹了一声,嗓音满含沉痛,“朕怕是再也见不得她一面,李德全!务必请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并数个贴心勤快的宫婢,好好照顾娘娘。正是亲近之人看护不力,才惹得娘娘着凉,继而引发重病,她们也该进辛者库好好反省了。”

皇上话中的景祺阁,正是北边清幽的小殿,与冷宫也差不离;最后那句‘她们’,指的是大宫女还有德嫔的贴身嬷嬷。

这话乍听没什么问题,反而让人感怀皇上对德嫔的体贴,可要知道内情的人听见,那就是讽刺中的讽刺,怕是能笑破肚皮。

李德全始料未及皇上的操作,这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简直是一劳永逸——

从今天起,再不用担心德嫔生幺蛾子了!

震惊过后,对皇上的敬仰之情滔滔不绝,李德全忙不迭地应了,转瞬变成苦瓜脸,一抹眼睛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见德嫔娘娘危在旦夕,快去请太医!!”

跟着大总管的小太监立即作鸟兽散,嘴里哭喊“德嫔娘娘不好啦”“皇上您千万要振作”,不到片刻,永和宫的动静惊醒了整个紫禁城。

全后宫都知道德嫔不好了。

……

大宫女绿芜没有逃过辛者库的命运,一下就被侍卫拖出大殿,李德全使了个眼神,他们微不可见地点头,拖着绿芜,往慎刑司的方向走了。

德嫔眼睁睁看着皇上一秒入戏,颠倒黑白,硬生生给自己安上‘仁慈关怀’的标签,实在受不了雷劈似的打击,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一旁,李德全悲戚无比地喊:“娘娘,娘娘——”

有大总管带头,鸭子叫此起彼伏,皇上被震得耳朵疼,沉痛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下去。

乌雅氏即便身患重疾,也算活着。

他从牙缝挤出一句话:“哭丧呢?力度给朕收一收。”

——

消息传来,胤禛一下从被窝起了身:“你说什么?”

四福晋也没了睡意,一张白净面庞讶然又担忧,可真切的担忧又有几分,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苏培盛小跑而来,气还在喘,闻言惶惶然重复一遍,“德嫔娘娘着了凉,继而身患重疾,说是有传、传播的风险,皇上一连召了四五个太医……”

四福晋一愣,着急道:“怎么会这样。”继而披上外衣,掀开锦被,“我去瞧瞧额娘。”

四阿哥一把按住了她,低声道:“有传播的风险,不要命了?如今情势,去也是添乱,何况有汗阿玛坐镇,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烛火朦胧,照出胤禛晦暗的神色,四福晋借机瞧去,心里咯噔一下,爷这反应……很不对劲。

忧虑是有,却看不分明,像是被另外的情绪冲淡,压抑着,就要冲破牢笼。

遇上什么事了?

难不成与今儿的谣言有关?

四阿哥摆摆手,让她不要多想,转而闭起眼睛,仰头躺了下去。

嘴边露出一个讽笑,夹杂涩然苦意,额娘啊额娘……

——

永和宫的动静太大太大,传到毓庆宫的时候,太子的神色有些奇异。

似惊讶,又似毫不意外,唯一剩下的念头是:汗阿玛还挺豁得出去。

太子妃听闻动静,跟着起了身,就听太子吩咐何柱儿:“撤下人手,不必查了。”

何柱儿应了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一时间,寝卧只留浅浅的呼吸声。

“是德嫔?”太子妃沉静地问。

太子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你怀着身孕,莫要动气。”

太子妃微微扬眉,浅笑道:“三个月了,不碍事的。汗阿玛惦记孙儿,今儿还来毓庆宫瞧了瞧,有他护着元宝,臣妾大可放心。”

说起这个,太子很是遗憾。汗阿玛出手太快,衬得他这个阿玛没有发挥,还错过了元宝的首回练箭,令人扼腕。

那出人意料的准头,原来是织毛衣练就的,太子头一次听说都惊呆了,是他太过狭隘,还是宝贝儿子太过天才?惊呆之余有些愧疚,枉他还是元宝亲爹,竟误会他一心玩乐,实在该打。

难不成无逸斋也要改规矩,皇家子弟练习骑射,入门功课就是织毛衣……

没过多久,太子便淡定下来。联想催债之时弘晏的精彩表现,两者竟是有着相似之处,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揣摩。

当你懂了天才,离痴傻也不远了。

“……爷?”

“嗯。”下床吹灭烛火,太子温声说,“睡吧,时辰不早了。”

——

翌日,上午。

今儿是无逸斋放假的日子,毓庆宫迎来了两位稀客。九阿哥特意算了算时间,这时候朝会基本结束,大侄子也应该起了,于是给宜妃请安过后,拉着十阿哥一道,厚着脸皮敲响毓庆宫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