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杰克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医疗室的门。

布鲁斯刚走出来, 杰森就拉住他,拉着一张臭脸,低声说:“我有事跟你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杰克, 后者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 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动向。很显然, 他还在想关于伯劳夫人的事, 有些魂不守舍。

两个人悄悄避开其他人, 准确的说,是在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让出这两位父子交谈的空间, 他们走到僻静处, 杰森言简意赅地说:“你不能把杰克送到阿卡姆去。”

“为什么?”布鲁斯显然没想到杰森跟他这个父亲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闲聊, 竟然只关乎一个完全独立于他们家庭的外人。即使已经拿掉了蝙蝠侠的面罩, 那黑色的面具好像还戴在脸上, 所以他皱了皱眉以示不悦。

“你知道他现在是的体重是多少吗?62公斤。他有厌食症,吃饭得磨碎了做成鱼食一样才能咽下去,而且精神状况也不好,失眠、忧郁、焦躁。你把他送回阿卡姆等于任由他病情恶化,他会死在那里。”

“阿卡姆疯人院是哥谭最好的精神病院。”

“你管从没治好过一个杀人疯子的鬼地方叫‘最好的精神病院’?唯一一个勉强能出院的还是小丑自己治的, 按这份成绩来说, 他才是阿卡姆最棒的精神医生。”杰森抱着手臂, 对布鲁斯翻了个显而易见的白眼。

“别说这种不理智的话,你我都知道他是个不稳定因素。”

“我跟他同居了将近半年时间, 他没有表现出小丑那样强烈的攻击性,我已经给他联系了心理医生, 他的厌食我也会想办法。把他放在外面没什么问题。”即使知道这样不好, 杰森仍不由自主地刺痛他:“你至今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你看杰克跟看我一样,你从不把他视为朋友,如同你从不觉得我是你儿子。即使你心知肚明,我们到底是怎么看你的。”

布鲁斯沉默了,在家人面前,他格外笨嘴笨舌。达米安曾经抱怨“你就像一堵墙”,不论是夸赞、关怀、埋怨还是憎恨,他都不作回应,好似完全不想沟通,令人了无意趣。现在他又变成墙了,杰森皱了皱眉,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他的话语从背后传来,追上了他:“好吧。”

杰森停了停:“有时候你的语气真像施舍。”

布鲁斯又不说话了,良久,他冷不丁吐出来一句:“你也是我的儿子。”

“什么?”

两人说话间,站在一边的阿尔弗雷德轻轻咳嗽一声:“两位,内皮尔先生已经离开了。”

“走了?”杰森愣了片刻,“什么时候?”

阿尔弗雷德兴致缺缺,他费尽心思做好的甜点,客人竟然一口没动,让他有一种不被认可的失落:“就在你们两位说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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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找到杰克时,后者正坐在高高的铁塔上看夕阳。

暮色从远山深处倾斜,像一炉熔融的铁水,高楼大厦安静的迥立于黄昏,被金红色的光芒照耀着,仿佛数块巨大又晶莹透亮的玻璃碎屑。住宅区的窗口如点燃的星河,在逐渐坠入夜色的途中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尘世的万家灯火依次勾连。远方飘来幻梦般稀薄的饭香味,俗世红尘中代表家的符号,还有漂泊在城市中的男男女女,好似巴甫洛夫的铃铛,勾起了杰克脑海深处琐碎到可怕的怀恋——他不可自拔地想到了珍妮。

很奇怪。在这之前,他连想到珍妮这个人都次数都屈指可数,在他的印象中,她仅仅是个被异化到失去面孔和人格的符号,这个符号代表“曾经的妻子”。他对旁人的共情能力已经丧失大半,思及珍妮时也几乎没有怀念。可是现在,他的心底却诡异地涌出悲哀的暖流,充楞了很久很久,他才明白,自己在思念那个脸都不记得的女人,或许不是思念她,而是思念过去的“家”。

与其说他从韦恩庄园走出来,不如说是从蝙蝠家族的气氛中落荒而逃,他无法强忍着尴尬坐在他们中间,即使努力装作亲密也只是个外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善良的人看到他人的幸福也会幸福,而他不是,他是个恶毒的坏人,属于旁人的美满家庭只会让他想起从前还是普通人的生活,并为此而感怀。

也许是黄昏令人易感。

“好消息,杰克,蝙蝠侠允许你在哥谭自由活动了。”杰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唔。”杰克不带感情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留下?阿福都准备好一顿大餐了。”

杰克把最后一罐啤酒瓶丢下去:“布鲁斯他们举行晚宴是为了欢迎你回来,我这个杀人凶手坐在餐桌上不好看。而且你为什么在这?你应该在家人的簇拥下坐在壁炉旁边吃火鸡大餐。”

杰森在他身边坐下:“算了罢,阿福还好,看见布鲁斯那张脸我就难受。每次看见他我就想,为什么复活我的不是他,而是你。我明明记得他才是我的父亲,这种事怎么想都该是他来做。”

“你就因为这个跟他赌气?跟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比你想象的更短,有机会重聚还是好好珍惜吧。”

“你说话的语气像个有老婆孩子还有房贷三十年的中年男人。”

杰克愣了一愣,没错,自从听不到小丑的声音后,像是禁锢失效了,他正缓慢地从爱笑的疯子变回普通人,普通人的易感、普通人的伤怀、普通人的倦怠和怀念……这些曾经熟悉又陌生的感情,像固执地顶开了水泥地板的小泉眼,咕咚咕咚地往他心里灌着热气氤氲的水流。

可是。

可是他的内心还是这么空虚。空虚到只能听见魔鬼扣动心门的声音。

杰克点了一根烟,放在嘴里,慢慢地吸。焦油和尼古丁让他镇静,却无法带给他快乐,他开始怀念那个黑暗的小巷,怀念刀子切开那群少年犯的身体的触感,以及他们温热的血喷出来、淌出来、滴落下来的痕迹。为了缓解这种渴望,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有个坏消息,杰森,伯劳夫人是女性,而且二十多年前是韦恩家的女仆。”

杰森点了点头:“嗯。”

“不生气吗?”杰克以为他会坚持说伯劳夫人一定是男性,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平淡不堪。

“我那老爸的话,本来我也没多当真,反正他就是这种人:抢劫、说谎、没有原则、抛妻弃子……糟糕的父亲,比布鲁斯还糟糕。”

杰克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从这种高度向下望去,行人和车流都小得可怕,像爬行的蚂蚁。风把天边的流云撕成棉絮,又裹挟着冷意吹拂过他的全身,他长长的燕尾就在风中摆动着,仿佛整个人都被远方的风托了起来。这样的风,很容易让人有一种幻觉和冲动,那就是松开手跳下去,说不定他能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