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之音(第4/4页)

“跟你一起生活,成了对无法得到增强视觉的预演。我喜欢生物学,但清楚自己无法在分子生物学领域同拥有增强视觉植入的人竞争。所以我选择了生态学,一个虽不那么热门,却可以不用担心身体硬件的不足,随心所欲进行研究的领域。

“哥,欢迎你来到现实生活。”

露西说着发动了汽车。天色已晚,我们得赶回她的小房子,“我们都得学着适应变革。你想成为乌鸦还是火烈鸟呢?”

夏天剩下的日子,我跟露西一起在大沼泽地国家公园里度过,她教我用一种全新的方式观察周围的自然界。

我了解到佛罗里达、佐治亚、阿拉巴马和南、北卡罗来纳等州的农场使用的杀虫剂和除草剂,最后全都借由风力或河流,汇集到大沼泽地,园区的物种要么适应要么消亡;我了解到短吻鳄和水禽的数量与公园游客以及遥远居民生产娱乐活动息息相关;我还了解到没有一寸土地能摆脱人类的影响,所有的栖息地都受到人类的侵袭,只是程度有所不同罢了。过去几千年的自然史,不过就是无情的人类在努力把生物圈转变成以人类为中心的共生体系。

露西不觉得这段历史让人绝望,“我们只是一股自然力量,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是变革的推动力。每个人都可以从注重实效的乌鸦身上学到点什么”。

每当露西又追踪到人类地球活动的间接后果,她就眼睛一亮、满脸幸福。这让我想起自己每次完成异常困难的证明时体验到的那种快乐,我能看见整个证明过程的美妙之处,从每个逻辑步骤推导出下一个,所有的证明结合起来形成一个和谐的整体。

我曾经以为和谐是一种精神上的状态,脱离尘世之外的存在,仿佛天籁之音。可是正如露西为我展示的,自然界被人类的工作定义、限制、改变和赋予含义。现在我明白了,快乐与和谐的感觉,正确与理解的感觉,都被我的生理特征定义、限制、改变和赋予含义。我只能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感受快乐,利用身体可以承受的科技进步来理解世界。我本身就是一个受到人类扰动的栖息地。

我走在两列课桌之间的过道,偶尔停下检查某个学生的作业。他们都是12岁的聪慧少年,我愿意鼓励其中的几个人在秋季学期学习高等微积分。

一个热情好学的孩子劳拉在我经过时叫住了我。

“我做不出来。”

我弯腰检查她的笔记。她用仔细而又密集的笔迹列出每条公理、每个导出结果、每组一致性对。标记的线条相互追随,谨慎而精准,好像铁路上一直延伸的枕木序列。

她该休息一下了。

我拿过她的图,用尺挡在等腰三角形的正中间,将它对折,然后把折好的纸举到灯光下。

“看,”我对她说,“两个角相等。”

“嗯……”她不确定地说。

“证明完毕。”

“哦,”她说,“我明白了。”

她从我手中接过纸,现在明白了哪对角和哪对全等三角形有重要作用。我看着她补充好最后几步证明,所有步骤相互配合,完美而又和谐。

她的太阳穴闪过一丝银光——如今的孩子这么小就拥有增强视觉植入。

虽然我自己不再梦想取得重大的数学发现,但是还要努力向这些孩子展示数学之美,这样他们就能跟我一样感受无与伦比的和谐。也许有一天,他们之中有人会取得我无法领悟的发现,可我知道那发现将蕴含数学之美。

劳拉和我一起欣赏她的证明,然后她转向我,我们相视而笑,一起感受这精妙和谐的宇宙之美。

[1] 音乐宇宙是一种古老的哲学概念,相关“比例”在运动的天体上——如太阳、月亮和行星等——遵从音乐的普遍形式。这种音乐并非通常从字面上理解的声音,而是一个谐波、数学的概念。这个关于音乐的想法持续吸引思想家,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影响遍及各类学者、人文主义者。

[2] 原文是露西引用天文学家伽利略被要求放弃“日心说”时曾描述地球的一句话——“可它确实在动”。

[3] 斯托克斯定理(Stokestheorem)是将平面或空间区域内部的积分和区域边界上的积分联系起来的一个重要公式。它是微积分基本定理的拓广,随区域维数的不同,有不同的形式。由斯托克斯爵士提出,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