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丹尼尔与吉斯卡(第4/10页)

洗完脸之后,他无助地将双手继续摆在水龙头下。该如何关掉肥皂呢?其实根本不必问,想必仍旧是由双手控制,只要不再搓揉就行了。果然,水流很快便不再有滑腻感,他手上的肥皂也被冲掉了。他又往脸上撩些水——刻意避免搓揉——于是脸也冲干净了。不过,由于视觉并未派上用场,他对整个过程又十分陌生,因此把衬衫弄湿了一大片。

有毛巾吗?纸巾呢?

他闭起眼睛向后退,同时将头向前伸,以免脸上的水继续滴到衣服上。后退这个动作显然是歪打正着,因为他很快便感到一股暖流,于是他先将脸部伸进去,接着再换双手。

等到张开眼睛,他发现那股泉水已经停了。他又伸出双手试了试,的确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水流。

这时,他的腹部早已不再打结,胸中却郁积了一股怒气。虽然明知各个世界的卫生间各有千秋,彼此差异极大,可是这个无聊的虚拟户外也太过分了。

在地球上,卫生间严格区分男女,不过一律是集体式的,里面虽然有些私人小间,但必须有钥匙才进得去。而在索拉利,卫生间总是建在住宅左右两侧,借着狭窄的长廊相连,仿佛索拉利人不希望将它视为自家的一部分。然而,虽然这两个世界的卫生间各方面都天差地远,但卫生间就是卫生间,里面每样东西的功能都能一眼看出来。可是在奥罗拉,为什么要精心设计这种田园的假象,把卫生间每个角落都完全遮蔽呢?

为什么?

不管为什么,由于恼怒占据他大半的思绪,这个户外假象几乎不再令他不安了。他开始根据记忆,朝那扇半透明矮门的方向前进。

但他显然记错了方向,最后,他只好摸索着墙面慢慢前进,跌跌撞撞了好几次,才总算抵达目的地。

等到他终于就定位的时候,面前的幻象是个似乎不堪盛接尿液的小池塘。虽然根据膝盖的感觉,自己确实瞄准了心目中的小便斗,但他仍在心中自我安慰,如果用错了装置,或是并未对准,也绝不是自己的错。

小解完毕,他本想再一路摸到洗手台边,最后却决定干脆不洗手了,因为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盲目的摸索,更不想再次面对那个假瀑布。

于是,他开始摸索出去的方向,但直到借着碰触打开了那扇门,他才知道自己成功了。所有的虚假光影立即消失,他再度置身于正常的白昼中。

除了丹尼尔,法斯陀夫和吉斯卡也一起在外面等他。

法斯陀夫说:“你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我们都开始为你担心了。”

贝莱觉得自己气得浑身发烫。“都怪你那愚蠢的幻象。”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法斯陀夫扬起眉毛撅起嘴,虽然并未开口,却等于长叹了一声喔——喔!

然后他说:“门后面就有个控制幻象的开关。只要按一下,幻象就会变淡,让你同时也能看到真实情境——如果你不喜欢,还可以将幻象整个去掉。”

“没人告诉我。你们的卫生间都像这样吗?”

法斯陀夫答道:“不,应该这么说,奥罗拉上的卫生间一般都备有幻象,但幻象的内容因人而异。我自己喜欢天然的花草树木,而且不时会改变景观的细节。要知道,不论任何事物,只要时间一久,都会令人厌烦。有些人爱用情色的幻象,但我并不喜好此道。

“当然,一旦习惯了,幻象就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困扰。这种卫生间相当标准,每样设备都有定位。你置身其中,和闭着眼睛在熟悉的地方活动差不多——但我想知道,贝莱先生,你为何不设法打开门来问一下?”

贝莱说:“因为我不想那么做。我承认那些幻象带给我极大的困扰,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了。毕竟,刚才是丹尼尔领我到这里来的,但他并未对我多作说明或警告。如果他能自行其是,一定会仔细对我说明,不这样做就等于伤害了我,这点他肯定预料得到。因此我不得不假设,你曾特别下令禁止他对我提出警告,又由于我不太相信你会对我恶作剧,因此不得不进一步假设,你这样做是寓有深意的。”

“哦?”

“毕竟,是你主动邀我到户外去,而当我答应后,你立刻问我想不想上卫生间。我因而断定,你之所以让我接触户外的幻象,目的是要看看我能否受得了,是否会惊慌失措地逃出来。如果我受得了幻象,也许就有能力接触实物。好,我通过了。拜你之赐,我身上有点湿,但很快就会干了。”

法斯陀夫说:“你这个人头脑非常清楚,贝莱先生。我愿为这个测试以及因此带给你的困扰向你郑重道歉。我这样做,只是想避免给你带来更大的困扰和不适。你还想要跟我出去吗?”

“我不只想去,法斯陀夫博士,我还坚持要去。”

20

他们两人走过一条长廊,丹尼尔和吉斯卡紧紧跟在后面。

法斯陀夫像是闲话家常地说:“我希望你不介意有机器人同行。奥罗拉人出门时,最起码也会带一个机器人贴身伺候,由于你的情况特殊,我必须坚持丹尼尔和吉斯卡随时随地陪在你身旁。”

他打开一扇门,阳光和微风——还有奥罗拉土地所散发的奇特气息——纷纷迎面而来,贝莱如临大敌般力图站稳脚步。

法斯陀夫侧到一旁,让吉斯卡先走出去。这个机器人仔细张望了好一阵子,令人不禁觉得他将所有的感官都开足了马力。然后,他回头打个招呼,丹尼尔便加入了搜索的行列。

“给他们一点时间,贝莱先生。”法斯陀夫说,“等到他们认为安全无虞,就会告诉我们可以出去了。让我借着这个机会,再次为卫生间里的卑鄙把戏郑重道歉。但我向你保证,万一你有任何状况,我们会立刻知道——你的各种生命迹象都受到严密监控。我非常高兴你洞悉了我的目的,虽说我并不十分惊讶。”微微一笑之后,他带着难以察觉的犹豫,把手放到贝莱的右肩,轻轻地、友善地捏了一下。

贝莱并未轻易软化。“你似乎忘了另一个卑鄙的把戏——你曾作势要拿调味瓶砸我。如果你能向我保证,从现在起我们彼此开诚布公,我就愿意把这两件事视为合理的行为。”

“一言为定!”

“现在可以出去了吗?”贝莱望向越走越远、越分越开的吉斯卡和丹尼尔,他们一左一右,仍在四下张望和感测。

“还不算很安全,等他们把整座宅邸绕一遍吧——丹尼尔告诉我,你邀他和你一起进卫生间,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我知道他没这个需要,但我觉得让他等在外面并不礼貌。虽然我读了很多有关奥罗拉的风土民情,但这方面的习俗我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