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求教(第2/3页)

看了几天不得要领,干脆把容逸请了来,向他请教为君之道,我要做贤君该怎么做?

容逸答:“亲贤臣、远小人,广开言纳,善于纳谏。”

对章硕而言,这话是“正确的废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谁不知道要亲贤臣远小人?贤臣小人的标准呢?具体该怎么做?让我自己去揣摩,再错了呢?上皇照着先帝的规划来做都能做成这样,我再做不好呢?

他要求再具体一点。

容逸想了一下,说:“行王道,教化万民。”他目前的政见主要是开学校、开民智之类,不过因为天灾人祸的给耽搁了。不过他给章硕出的这个真是一个十分安全的主意,章硕一个新手,动别的容易出错。办个学校,收好名声,总不至于出大问题的。

章硕觉得不太满意,又召了霍云蔚,霍云蔚认为,把章熙留下来那个规划办完,就足以称为圣明了!绝对是盛世的缔造者。

再问赵司翰,赵司翰认为,天子是天下的表率,您得先守礼,可不能跟章嶟似的随心所欲。您只要照着礼制来,不出错,就很好了。看出来章硕不是很满意,他又解释说:“世间能做到这一点的帝王是极少的。”他学问极佳,扳着指头给章硕数了一下,从古至今的皇帝,有杀父杀兄的,有宠妾灭妻的,有无故废后的,有宠信奸佞的,有枉杀功臣的,有废长立幼的,有废嫡立庶的,有奢侈享乐的,有穷兵黩武的,有荒淫无道的,有压榨民力的……等等,还有些人能拼了老命把以上全都过一遍。还有些人能把我没举到的列子也都干了的。

陛下,做臣民的不求啥英明神武,您做个正常人就行了。

听得章硕也是无语,好像是有道理。但是让他什么都不做,他又有点不安,心里没底。

问江平章,江平章因为女婿进了政事堂,自己都在躺平,想了一下,说古之圣王,垂拱而治。您要不知道怎么做,就干脆什么都不做,“垂拱”算了。

问到钟源,钟源说:“只要您好好的,臣等别无所求。”

延安郡王呢,章硕没问,因为这位叔祖实在不像是个能讲出正常道理的人。

章硕最后问到了公孙佳——公孙佳大过年的也没消停,应酬大部分让妹妹去干了,自己还是“养病”。听到公孙佳病好了一点,进宫来看太后们了,章硕把人请了过来,向她请教。

公孙佳隐约知道了一点章硕请教的事情,听他问起,便说:“这不是臣能教得了的。不是敷衍陛下,臣也没做过皇帝不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止是臣,天下所有人都是不能教一个皇帝怎么做好皇帝的。”

“可总有些能够告诉我的吧?”

“圣贤书里写了很多,赵、江、容的学问很好。”

章硕摇了摇头:“问过了,他们讲的道理太大了,像是对的,又像是什么都没说,简直是让我什么都不做。霍相公像是有期望,可那个,对我而言,我……”

“照着做总觉得味儿不对?”

“不错!”章硕眼前一亮。

公孙佳也明白这些同僚们的想法了:别再找事了,先凑合过两天安生日子吧。他们看章硕是个青涩的新手,他实际上也是,公孙佳看章硕确实是新手,但是新手与新手不同。她对章硕是比较同情的。她说:“接手这么大一个摊子,心里慌,想理得顺一些。大道理都懂,可怎么做呢?你们倒是告诉我怎么做呀!”

“对啊!”

公孙佳道:“先父过世的时候,我十一岁,每天都在想,我该怎么做。”

“您可以教我吗?”

公孙佳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呀。非要解释的话——”

“什么?”

公孙佳道:“唔,我只能把我当时怎么想的告诉你,要怎么做,看你自己。当时府里什么人都有,旧部里人心惶惶,想什么的都有,不同的人对我也有不同的要求。我想着先父的功绩,他是将军,我呢?一个病秧子。光模仿着学,是不成的。”

章硕点头道:“我亦如此。”

公孙佳话锋一转:“所有人对陛下提出来的所谓谏言,都是他们自己的期望,陛下不应该把这些当做准则。”

“有点明白了,又还是不很明白,”章硕索性复述了自己与赵司翰等人的问答,“国家那么大,千头百绪,之前天灾人祸的时候,我心乱如麻,几乎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看着诸卿分派妥当,好像看出来一些,又好像没学到什么。”

公孙佳笑道:“他们这不是说得很明白吗?希望安定,希望将来有个盛世,不希望再折腾了。您知道了他们的期望之后,就考虑一下自己要怎么做。皇帝有老师,‘皇帝’又没有真正的师傅。”

章硕隐隐抓住了什么,但总觉得还有一层窗户纸,他起身长拜:“请您教我。”

公孙佳垂下眼,没有接话。

章硕也不起身,再拜:“请您教我。”

如是再三,公孙佳终于说:“陛下,坐下吧,咱们慢慢聊。其实啊,唔,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是不是?”

“是。”

“爱民,减赋、赈济之类,史书都写烂了,我不信陛下没读过。”

“是读过。可是,我如今……”

“心里没底,想找点事做。不然总觉得这个皇帝做得不踏实,跟个木偶一样。”

“是。”

公孙佳道:“因为您是新君啊!不管做什么,新人总是恐慌的。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没用的,心是自由的,它就是不安。”

章硕长出一口气:“没错!”

公孙佳道:“陛下不安,天下就都要不安啦。陛下缺的,是一点自信。我只说一句,您是上皇的太子,是太宗之孙、太祖曾孙,没有人比您更正统。”

章硕不好意思地笑笑:“我……”

公孙佳笑道:“看到上皇的下场不安?一个皇帝退位了,怎么天下歌舞升平跟没事发生一样?皇帝就这么不重要吗?是可以随便换的吗?”她定定地看着章硕,章硕也看向她。章硕万没想到公孙佳能说得这么直接,她偏就说了,不知道是自信还是真诚。她的眼睛依然年轻,清澈又明亮,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感受到明确无误的坦诚。

章硕忍不住点了点头:“是啊!”

公孙佳道:“都不说,那就我来说,令人害怕啊。谁不怕呢?人看到活的老虎的时候会害,老虎死了,就不怕了。可看到人死了,就又会怕了。您看到一只老虎被关到笼子里,是安心呢?还是害怕?又安心又害怕,对吗?”

“是。我既是虎,又是人!世间也只有我一个是这个样子!”

公孙佳道:“我不向陛下剖什么忠心,只问陛下知道为什么歌舞升平吗?因为天下人安心了,所有人说的这些,既是为您好也是为大家好,您做仁君,所有人就都安心,哪怕无为而治,也能令人安心。天下人心安了,您就安全了。您已然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