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恶之花19

男孩子其实是很容易崇拜自己的父亲的。

在那个年纪的周谦看来,周崇山唯一的缺点就是老不回家,老惹母亲的记挂和伤心而已。

是非管观念尚没有完全形成的他,还并不知道父亲沉迷赌博,这是一件多么不应该的事情。

周谦的年纪实在还太小了,他觉得父亲很时髦、会带自己玩儿,让自己穿最好的衣服、坐最贵的车、吃最好的食物、买最贵的玩具……那好像就是对自己非常好了。

毕竟他被豪车送去上学、并在学校内招摇过市的时候,很多同学也是这么说的——“好羡慕周谦投胎好,有一个好爹。”

周谦崇拜、也爱着自己的父亲。

直到他在赌场上亲耳听到了周崇山的那句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父亲来说,也许只不过是一个物件,跟赌桌上那一块块圆形的花花绿绿的筹码一样。

就好像他后来才明白,父亲娶母亲,也不过只是因为觉得她好看,能带得出去而已。

不过在短暂的惶恐,和对父亲态度的怀疑后,年幼的周谦恢复了镇定,他甚至还笑了笑。

他觉得赌场上的一切并不能证明什么,周崇山也许只是一时上头、一时冲动,过后他肯定不会真的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给一个变态。

——嗯,肯定没事的。如果周崇山真的输了,大不了他多赔点钱嘛。他很舍得给自己花钱的。自己无论看中了什么玩具,哪怕再贵,周崇山都肯买的!

可事实证明周谦错了。

周崇山果然输了,然后居然跟那个“老张”约在了紫宴别墅09号,时间是这周的星期六。

周五晚放学后,周谦被司机接回家,跟母亲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周谦的母亲叫颜娅,她长时间独守空闺、也不怎么外出和其他人交际,精神状态常年显得不好,整个人都很委顿,没有一点生气。哪怕她其实还很年轻。

对颜娅来说,早上睁开眼,在床上躺到中午才起,中午随便吃点,下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坐等周谦放学回家,就构成了她全部的日常生活。

她唯一需要忙碌的是傍晚。因为晚上周谦会回家吃晚饭。

但她要做的也仅仅是挑选一下菜品,把单子开给煮饭阿姨,让阿姨按她的单子准备而已。

那晚,周谦吃过饭,喝下一口由无数药材熬制的泛着苦味的补脑汤,再看向面前因为要保持身材,只吃了两口素菜的颜娅。

吸一口气,周谦开口问:“明早、不对,是今晚。妈,你能不能带我走?”

颜娅放下筷子,看向周谦的目光有些发怔:“走?去哪儿?”

周谦又吸一口气,然后说:“周崇山赌输了。他让我明天去紫宴别墅和张叔叔玩儿。”

颜娅目光顿住片刻,脸色更加苍白了。

然后她低下头,回避了周谦的视线,只是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黄瓜,轻声问:“你不想去玩儿吗?”

周谦反问:“你知道他说的‘玩’是什么意思吗?周崇山以为我不知道。但我们生理健康课的老师刚教过。”

颜娅的手抖了一下,没说话。

周谦把筷子一扔,紧接着一下子站起来把碗也摔了。“妈,其实你、你什么都知道?”

他的尾音控制不住地上扬,声音也不由自主变得尖锐。

那是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幕,太让他觉得不可置信。

沉默许久后,颜娅抬眼看向周谦,目光里多了些哀求。“周谦,上个月我忘记去订购你要的限量版球鞋。你跟我发了很久的脾气。可你知不知道那鞋可能是你其他同学一年的生活费?你吃穿都要最好的。如果离开这里,就凭我,我怎么养得起你?再说——

“你爸得罪不起那个人。如果他今年不在我们家采购,公司资金链可能出问题,我们就要破产了。我们……”

周谦尽管年纪还小,但已经知道他和母亲不必再继续谈下去了。

她是被圈养的金丝雀,脱离周崇山,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生存。

当晚,周谦只是趁颜娅去洗澡的时候,溜进她的房间,找到了她需要常年服用的安眠药。

颜娅每晚睡觉都要吃药。而医生开这种药,都是有严格剂量限制的。周谦怕她睡前拿起药瓶时发现端倪,不敢拿走太多,也就只取走了三片。

然后他回到自己房间,端起了一把裁纸刀,清亮的目光逐渐变得发暗发沉。

周谦维持着一个姿势,长久得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他的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白宙用家里座机给他打过来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周谦只盯着它看,却忘记了接。

直到电话自动挂断,而白宙又一次拨过来的时候,周谦才如梦初醒般拿起了手机。

那个时候的触屏手机还不普遍,周谦的手机是有按键的。

大拇指点下绿色的接听按钮,然后他听见了白宙的声音。

“周谦,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没事儿吧?”

“没事。咳,找我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提醒你一下明天班级集体活动的事。早上8点,校西门集合,然后校车会统一接大家去动物园——”

白宙话没说完,被周谦打断:“我请假,明天去不了。”

听到这里,白宙语带几分担心地问他:“当时我统计大家想去哪儿的时候,你很积极。你不是很想去动物园吗?怎么请假了?是不是生病了?”

沉默了很久之后,周谦捏着手机说:“你还记不记得上周生理健康课,老师提过的一个案例?”

周谦的好运气在于上了个好学校。

对于生理健康课,一开始学校本来是让班主任代课教的,但他们班主任在这方面比较迂腐古板,校领导旁听了她对这门课程避重就轻的讲述后,特意外聘了一个年轻的心理专家过来。

专家不愧为专家,不仅直言不讳,讲述了诸多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案例,还懂得安抚孩子们的心理,让他们有个正确的观念,不至于谈“性”色变,对这种事感到过于恐惧或者一昧排斥,

“这种事情,如果当你们都成年了,在做好保护措施、双方都情愿的情况下,发生在相爱的人之间,是非常美妙的。正因为你们父母带着爱意结合,才有了你们。

“但在你们这个年纪,如果有大人以‘和你玩’等名义,要求你跟他做这种事,绝对是不可以的。他这是犯罪的行为。这种时候大家一定要告诉家长、并求助警察。大家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

求助家长这种事,周谦失败了。

他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晚,白宙的声音带着些许电流声传来。“怎么了周谦?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盯着书桌上的三枚白色药片,和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周谦最终摇摇头,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没事,家里有点事,我就不去啦。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