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3/4页)

厉劲秋叹息道:“可是学医很累啊,而且能考上医学院的都是学霸。学医辛苦,学出来当医生也辛苦,别听你叔公说的什么儿科、中医就不累,都累,比你当音乐人累多了。”

然而,周逸飞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道:“可是学医……”

周逸飞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学医才能救音乐人!”

厉劲秋送周逸飞回家,从来没有如此违心的夸奖过吵闹的小侄子。

“他在我家可乖了,天天学习,作文都写了好几篇,还主动买了模拟题做,就是写完了、做完了,忘了带回来。”

“现在成绩差一点,没关系啊,姐,你也不要太逼他。男孩子开窍晚,他读不了本硕博医学院,先读个本科,以后继续考继续学,一样的。”

曾经,厉劲秋和周逸飞的妈妈一起打击周逸飞自信。

现在,他竟然要为周逸飞说话了。

送了孩子回家,小崽子的暑假结束了。

厉劲秋的夏天也结束了。

连生熠的音乐会,在业界反响不小,真正的天才只要站上舞台,全世界哪一个角落都能听到她的旋律。

连常年在外的周雄民都听说了。

可他电话打回来,问的却是——

“于美玲的女儿去世了?”

“嗯。”

“听说她不止二胡好,还会钢琴?”

“嗯。”

“可惜了。”

周雄民的惋惜,并不在于连生熠的英年早逝,“她要是能好好活着,肯定能成为于美玲一样的钢琴家。”

成为优秀的钢琴家,是周雄民对他们兄妹的一贯期望。

但厉劲秋天赋平平,指尖僵硬,弹奏的钢琴被他评价为:猴子弹琴。

小提琴更糟糕,除了锯木头就是拉锯子。

以至于厉劲秋宁愿闷头写曲,用他眼里俗不可耐的合成器调整修改乐谱,也不愿意亲自演奏乐器,遭到周雄民噔噔噔的敲门声,提醒他——

不要侮辱我的耳朵。

和周雄民短暂的通话,只能让厉劲秋的心情更加沉闷。

他都开始想念吵闹的周俊彤。

因为在讨厌父亲这件事上,他们兄妹完美的意见一致,从未出现过分歧。

落地窗外的天空阴沉,厉劲秋想起了连生熠,顿时突发奇想,想做一个好哥哥。

他拿起雨伞出门,径直往清泠湖博物馆开。

果然,半路下起了瓢泼大雨,唯独他撑着伞、拿着伞,像一位未卜先知、体贴亲妹妹的好哥哥。

等着周俊彤感激涕零。

然而,博物馆的同事目瞪口呆。

“周俊彤没告诉你,她出差吗?”

“出差?”厉劲秋一头问号,下意识去翻他和周俊彤的聊天记录。

同事也愣了,“啊,她出差去北京培训,昨天走的,要走半个多月呢。”

半个多月!

厉劲秋震怒。

他的可恶妹妹,只会在聊天框里指责他无情无义没心没肺,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他,简直没有半点可爱。

他离开博物馆,回到暴雨浇透的车上,越看聊天记录就越痛心。

周俊彤实在是无法无天了。

居然一直在骂我?

大雨飘零伤透哥心,他完全不记得周俊彤为什么会在聊天记录里狂骂不止。

直到他翻到了前天的聊天记录,才发现——

周俊彤:哥,我居然被派去北京培训?啊啊啊半个月都要关在会议楼里,下楼上课,上楼睡觉,这是坐牢吗!

厉劲秋:嗯,好好改造。

厉劲秋:……

厉劲秋收起手机,启动车辆。

周俊彤还骂得真对,他是一点儿也没注意妹妹是要去培训,而不是去坐牢。

没有逮到周俊彤的厉劲秋,顿时无处可去。

家里冷冷清清,路上大雨瓢泼,阴沉可怖。

他在红绿灯前等了等,然后决定,去樊林。

雨中的樊林,宛如城市边缘的隐士居所,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之中。

厉劲秋熟门熟路,停车进门。

絮姐捧着茶盏和他打招呼。

厉劲秋将抖了抖肩膀上的雨珠,“钟应呢?”

絮姐指了指长廊,“在看雨。”

钟应确实在看雨。

他穿着短裤,光着小腿坐在长廊悬高半截的地面,让瓢泼的大雨尽情淋湿他的双脚。

而他的腿上,摆放着一张无弦素琴。

钟应的右手手指,已经拆掉了纱布。

可惜丑陋的伤口,依然凝固着黑紫的血色,至少得一两个月才能重新长好指甲,完全恢复。

幸好,素琴无弦,心中有音。

厉劲秋默默坐下,看他晃荡着双脚,沉浸在指尖轻敲素琴的旋律里,感受到了即将逝去的夏日,如何的短暂悲戚。

他们默契的沉默坐着,不去提熠熠,也不去提音乐。

厉劲秋心情终于开阔了一些,也不问钟应,学着他脱掉了鞋袜,扔在长廊旁,卷起裤腿,伸出脚,像个孩子一样,胡乱的玩雨。

他听到一声叹息。

转过头,就见到钟应的手指无声的摩挲素琴琴面。

钟应凝视他,一言不发,仿佛在问他为什么来。

厉劲秋笑着说:“没事做,来陪你顿悟。”

钟应总算勾了勾嘴角,神色依然忧愁。

忽然,他问:“说到雨,你会想起什么?”

“嗯……”厉劲秋脑海里都是旋律,将湿漉漉的脚掌踩在长廊阶梯上,立刻回答道,“《田园交响曲》、贝多芬《第17号钢琴奏鸣曲》、维尔瓦第《四季》。”

钟应诧异看他。

“怎么了?”厉劲秋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可钟应只是一脸无奈,说道:“这些乐曲我都没有听过,就算你说出了它们的名字,对于我而言,也只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陌生的英文、陌生的五线谱、陌生的乐曲名,像是陌生大地陌生的雨。

厉劲秋觉得钟应的情绪不对,他困惑的出声反问:

“你呢?见到雨想起了什么?”

“秋思、华歌、师父……”

他幽幽长叹,沉默的凝视大雨如注。

“马上秋天了。”

钟应说完,踩在淋湿的阶梯站起来,抱起了他的素琴,转身就走。

他没有穿鞋,没有和厉劲秋打招呼。

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留下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延展在潮湿的雨日长廊。

厉劲秋不可能也赤着脚追过去,但他一腿都是雨水,穿袜穿鞋又很麻烦。

“钟应?”

他站起来,冲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喊,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厉劲秋想了想,正准备拎起鞋袜,去找絮姐要张擦脚布,就见到了从琴行走出来的樊成云。

“最近要是没事,厉先生还是不要来找小应了。”

樊成云笑容无奈,显然看到了刚才钟应灵魂出窍一般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