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2/3页)

可惜,现在唯一能劝动固执老先生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他们漫无目的的走了走,樊成云终于问道:“小应想去哪儿?”

钟应想起华人互助会墙上满满的希声记录,他道:“我听柏老师说过,他就读的利瑞克学院博物馆,收藏了一套战国编钟。”

“我想去看看。”

美国利瑞克音乐学院距离华人互助会不远,坐落在华盛顿边陲。

它成立至今,为全世界培养了众多著名音乐家,更是柏辉声就读了五年之久的母校。

柏辉声作为二胡演奏家,从小跟随师公、师父学习二胡,自然不需要美国的二胡教导。

但他来学习的是音乐声学,研究的对象,除了华人互助会暂存的希声,还有利瑞克学院博物馆收藏的战国编钟。

钟应读过柏辉声撰写的许多研究论文。

他将美国研究战国编钟时,学到的音强、音高、音色科学,教授给了清泠湖音乐学院的学生,让一些不具备音乐天赋的学生,也能科学系统的掌握“音乐”这一有趣的学科,在二胡的弦上,安排出动听悦耳的旋律。

那些关于利瑞克编钟的描述、数据回荡在钟应脑海。

以至于走到博物馆门口,他都像听到了钟槌敲响编钟的声音。

然而,他走进博物馆,就发现钟声不是幻觉。

“师父,有人在敲响编钟。”

钟应语气满是诧异,“利瑞克的编钟可是战国编钟!”

战国的文物编钟,珍贵得只有考古学家和研究者才能靠近,此时,他却听到了清晰的敲击声响。

雄浑厚重的钟声,回荡在宽阔的博物馆。

敲击者并未具有极好的演奏技巧,更像是随手让它们发出声响,陶冶情操。

钟应越往里走,越觉得置身于编钟的演奏现场,听着不成曲调的钟声,他都能辨别出来自战国时期的商宫徵角羽、徵羽角宫商!

当他们快步掠过众多博物馆藏品,终于走到了战国编钟展厅。

樊成云一看,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敲的是复制品。”

利瑞克博物馆参照编钟的模样形制,复制了一套二十二件的小型编钟。

旁边厚重玻璃阻隔起来的,才是利瑞克博物馆收藏六件套战国编钟。

青铜乐器的浑厚声音,哪怕不成乐曲,依然叫远道而来的师徒俩莞尔一笑。

他们因为柏辉声逝世低落的情绪,终于在编钟悠远悦耳的声音里和游客们对编钟奏乐的热情中,振作了一些。

这套复制品,显然是博物馆最受欢迎的展览品。

参观者正手持钟槌,随心所欲的敲击钟体。

周围还站着不少游客,他们金发碧眼、或是褐发棕眼,都在这套复原的编钟前驻足,跃跃欲试。

“小应去试试。”樊成云笑着建议,“这刚好是二十二件套,应该和你爷爷做的编钟差不多。”

确实差不多。

只不过这套编钟,每一件都雕刻了复古的铭文,仿照着利瑞克战国编钟的制式。

上层的钮钟精致小巧,中层的甬钟造型独特,还有最下面六件大甬钟,与近在咫尺的战国文物一模一样,每一件都有半人高。

钟应甚至能在微微上扬的钟口,见到里面精心复原的纹路,足见这套复制品的精湛技艺。

如此庞大的复制品,令钟应蠢蠢欲动。

他敲过无数次樊林琴馆的仿制编钟,见过表演舞台的道具编钟,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如此巨大的战国编钟。

他心怀期待,排在参观者的身后。

也许他的目光过于热切,也许他的黑发黑眼与战国编钟同源同宗,前面好几位准备敲钟的游客,都示意他上前。

“中国人?你先。”

“这是你们国家的编钟,你一定会演奏它。”

“去吧,我想听听真正的钟声。”

参观者对钟应抱有极大的期待。

仿佛就因为他是中国人,因为他来自编钟的祖国,他就一定能敲出美丽又完整的旋律,展现这套复制品传承的战国韵律。

钟应也不谦让,走过去接过钟槌。

九件钮钟,悬于上层,钟应伸手依次敲过,发出了准确的声调。

七件甬钟,置于中层,钟应用槌尖挨个确认,敲响了拥有变徵音的六声音阶。

六件大甬钟,垂于下层,钟应的钟槌掠过,正好是完整的五声徵调音阶徵羽宫商角羽!

他正专心确定每一件编钟的声调,心中充满欣喜。

可是敲钟发出的断断续续声,使参观者失望。

虽然他敲出的声音好听,但是听起来就像修理师傅,敲在钢管上的声音,根本没有一丝丝的美感。

盼望获得优美音乐的参观者,只获得了失望。

甚至有人撇撇嘴,为自己让出了前排试敲编钟的位置后悔。

他们觉得这叮叮咚咚索然无味,打算离开,钟应却停下了手。

年轻人眼睛闪烁着亮光,他确定好了这件大型复制品每一件编钟的音律。

更确定了自己想要演奏的乐曲。

于是,他郑重抬起手。

当钟槌重新落在钮钟之上,响起的就不再是青铜器皿的叮叮咚咚,而是一段传承了千年的旷世遗音。

清脆的钮钟作为前奏,浑厚深沉的甬钟掀起巨浪。

回荡在宽阔博物馆的旋律,硬生生止住了所有人离去的脚步,令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些青铜铸造的钟,在一位黑发黑眼的参观者手下,变回了神奇的演奏乐器。

它仿佛藏起了一台录音器,播放出了准备许久的音乐。

而那段音乐,胜过了他们平时热衷的曲调,更胜过了博物馆放在网上的编曲。

它低沉、它激昂、它悠远、它洪亮。

它挑起了每一个人心底藏着的渴望,唤起了每一个人从未想象的光亮。

一声声连续不断的余韵,萦绕在博物馆空旷上空。

一套会发出声音的编钟,将一间摆放展览品的屋子,扔进了音乐的海洋。

更多人为这美妙独特的旋律,赶到了战国编钟展览厅。

他们一进来,就能见到一位黑发的演奏者,手持钟槌,流畅又熟练的敲击着面前的编钟。

仿佛这是他的工作,仿佛他已经像这样敲击这套编钟成千上百次,成千上万年。

他知道每一次敲击会发出什么声音。

他知道正面和侧面的青铜,有着不同的音调。

他知道在哪一件青铜钟回声的尾巴里敲响另一件青铜钟。

他更知道哪两件钟能够接住下一刻将要掀起的狂风浪潮。

那一刻,响着美妙声音的编钟,不再是青铜制作的物品。

而是一套完美无缺的乐器,它能够演奏这世界上最为古老、最为浪漫的乐曲。

钟应将连续不断的敲击,作为了乐曲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