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助理一脸震怒,仿佛从没见过钟应这样的人,能把他说得哑口无言。

他看起来甚至想动手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年轻人,视线看向旁边的保镖,随时都想跟保镖一起安排后事。

然而,钟应微笑着看他,站得笔直,丝毫不认为自己的指控有什么问题。

他手指放在椅背上,悠闲地活动着,好像在为他们的思考伴奏或者计时。

观影室沉默寂静,助理再三犹豫,视线扫过钟应的手指,似乎惧怕贝卢的命令,拿这位身体金贵的古琴演奏者毫无办法。

忽然,钟应问:“还要再播放纪录片吗?也许我能告诉你更多外星文明的想法。”

助理欲言又止,显然想到了他那个外星文明的例子,直接打消了再放一部纪录片的念头。

“今天的参观结束了,我送两位回庄园!”

说着,他愤恨的看向周俊彤,“告诉馆长,贝卢先生对他非常失望。”

口头的威胁和恐吓,并不能挽回任何局面。

周俊彤站在博物馆门外,眼眶依然红红的,情绪却平静了下来,攥着双手,目送他们离开。

厉劲秋抬手挥了挥,和她道别,转身随钟应离开博物馆,登上了回庄园的车辆。

回程路上,两个人都变得格外沉默。

钟应没有闲聊博物馆见闻的心情,厉劲秋没有回到牢房的期待。

车辆一路前行,原路返回。

等他们将要回到套房的时候,冷静下来的助理,仍旧是公事公办的礼貌模样,确认般问道:

“您还会为贝卢先生的音乐会弹琴吗?”

钟应哂笑一声,“会。”

他肯定回答之后,套房大门紧紧关上。

钟应立刻面对了厉劲秋难以置信的质疑。

“为什么你还要给贝卢弹琴?”

他语气震惊,仿佛怀疑钟应脑子坏掉,“你应该很恨贝卢,就他这样的人,你居然愿意给他弹奏《金色钟声》给他送生日祝福?”

钟应缓缓走向客厅,他非常高兴作曲家的观点,经过一次博物馆之旅完全改变,可他依然有自己的坚持。

“贝卢确实值得我恨。但是只有我弹奏那张琴,它才不会重新回到紧闭的收藏室,失去刚刚获得的自由。”

钟应坐在沙发,悠闲的伸了伸懒腰,“所以我弹奏的是《金色钟声》,还是别的曲子,都无所谓。”

“我有所谓。”

厉劲秋脸色严肃,剑眉微挑,居高临下带着怒意看人的时候极具压迫感。

他说:“我是一个很讲究道义的作曲人,我写出来的曲子谁弹都可以,因为音乐大同,艺术无界。”

“但是,我不允许自己明知对方是一个背信忘义、人人得而诛之的强盗,还给他写什么温馨美好的祝福曲。这传出去绝对会成为我人生中寝食难安的污点。”

才短短相处几天,钟应就觉得自己完全习惯了厉劲秋的性格。

直来直往,想说什么说什么,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不会得罪人,也根本不怕得罪任何人。

厉劲秋洒脱得令他羡慕,驱散了钟应心中因为博物馆的虚伪粉饰带来的些微不快。

他仰头看着厉劲秋,好奇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们又不可能撤下《金色钟声》的表演,就算我不出现,我相信多梅尼克也能完美的演奏它。”

钟应一句话戳中了厉劲秋最大的怒点。

“不能撤,但能改。当然,我绝不允许多梅尼克去改!”

厉劲秋看向钟应的视线坚定,丝毫没有被困住的痛苦。

他语气充满煽动的说道:“你是表演的核心,全场的管弦乐都是为你古琴协奏,你弹奏什么,就是什么。”

钟应心中略有所感,又觉得厉劲秋不会做那么疯狂的事情。

他确认一般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什么不明白的!”

厉劲秋挑眉看他,双手环抱,义正辞严,“这种老家伙,还听什么金钟啊,直接听丧钟吧!”

距离生日会,还有两天。

厉劲秋和钟应,没了去博物馆参观的娱乐活动,便索性待在房间里弹“素琴”。

“我想要这样的调子。”

厉劲秋坐在沙发上,轻轻哼出了一段曲调,模仿了一下古琴给他的印象。

钟应盘膝坐在他身边,听完笑着点了点头,修长手指随之悬空勾挑轮猱,很是配合。

厉劲秋看不懂古琴的指法,但他脑海里有了音乐,就能感受得到琴弦颤动的美妙音调。

钟应果然是一个天才,听着他这五音不全的演示,也能弹奏出曲子来,实在是太棒了。

厉劲秋根本忘记昨晚的自己,如何嫌弃虚空弹琴的行为艺术,此时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懂陶渊明了。

素琴无音,弹者有意,寄情于琴,铿锵恣意。

那些回响在他脑海里的旋律,在钟应手指精准的弹奏下,响彻了这间华丽的牢房,带给他生命的音乐又回来了。

厉劲秋心里的焦躁、烦闷,都在那双手的认真按弦、挑弦之中,渐渐消散。

钟应总有许多办法,让他安静的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一曲奏毕,钟应静静感受着刚才即兴发挥的旋律。

每一个音调、每一次转音,都记录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不知道厉劲秋到时候听了实际演奏,会不会喜欢。

然而,厉劲秋不在乎。

只要《金色钟声》不再是给无耻者的祝贺,变成什么肃杀、凶残的旋律,都正和他意。

于是,他们在客厅一个人示意,一个人弹奏地修改《金色钟声》,渐渐将独奏乐器的部分改成了截然不同的旋律。

厉劲秋非常满意这样的变动,他无比期待温柔的降B大调管弦乐,出人意料的与C小调的悲伤黑暗来场混战。

《金色钟声》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厉劲秋反复确认之后,问道:“华彩部分你准备怎么弹?”

他虽然喜欢钟应的即兴演奏,但他认为,“之前的枯木逢春肯定不适合新的钟声。”

“确实不适合……”

钟应略微思考,说道:“我可以即兴发挥,但有一首曲子,是我一直练习、也一直想在雅韵上重奏的。”

“什么?”厉劲秋来了兴致,充满好奇。

钟应坐在沙发上,手指慢慢敲击沙发皮面,“沈先生为抗战义演募捐的时候,弹奏的《战城南》。”

厉劲秋不懂汉乐府,可他听了这首曲名,不由自主升起一种肃穆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沈先生为抗战义演的热血,也许是因为诗篇名字自带金戈铁马的杀气。

他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谨慎的问:“这是一首什么曲子?”

“是一首为在战场上的阵亡将士而作,描述战争悲惨凄苦的哀悼诗。”

钟应念诵着《战城南》,厉劲秋安静的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