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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峰看向窗外, 眼神如雾,像是看着那些深埋心头的回忆。

“我和郑媛是高中同学,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喜欢上了她。她成绩好, 长相乖巧,性格也是柔柔软软的, 从没跟人生过气。为了追她, 我什么招数都用尽了, 可她就是不答应,还时刻躲着我。”

葛峰的面容忽然柔软下来,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笑起来眼如月牙的少女。

每天早自习前, 他都会买来早餐放她桌上。但课间时分, 早餐又会完整回到他课桌内。

自习课时,他会威逼利诱她同桌与自己调换位置,胡乱拿本书询问她知识点。她却次次红着耳朵, 装听不见。

放学后,即使不同路, 他还是会跟她搭乘一辆公交, 在公交车上帮她挡住拥挤人群。

“高中没追上,没事, 大学继续。她填的什么志愿,我也跟着填。结果成绩没她好, 落榜了。我拼着命复读了一年,志愿表里就只填了她就读的大学, 憋着劲, 终于考上了。”

葛峰还记得,隔年在大学校园里拦截住郑媛时,她眼中有诧异以及一闪而过的惊喜。

“大学时追得更起劲了, 天天在宿舍门口堵着,打饭打水,陪着泡图书馆,跑步运动。最后为了给她买英语原版书去打工,结果遇到车祸,脚摔断了。她来医院看我,我咬着牙说不痛,结果换药时她看见伤口,背转过身就哭了。”

葛峰记得自己当时又惊又喜,立马抱着她宽慰,激动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到这时,她才说出实话,原来她也是喜欢我的。只是她父亲和姑姑都患有精神分裂症,医生诊断这种病有一定遗传几率,她怕自己也会得,所以不想耽误我。”

“我查询过,精神分裂症患者与健康人婚配,所生子女患病几率是16.4%。我想,这么小的几率,不会落在我们身上的。即使我们撞上了,也没事,我那么爱她,不论她是得了癌症还是精神病,我都会一直爱着她。”

“后来,我们恋爱,结婚,生了宁宝。宁宝眼睛和鼻子像她,脸型像我,真的很可爱。宁宝一岁生日那天,我在外地出差,抓紧时间坐了高铁回家。我开门时,发现家里很安静,只有浴室亮着灯,我边唤着他们的名字,边走了进去……”

说到这里,葛峰忽然笑了,那笑容异样惨痛,双目逐渐晕起了红色。

“我看见,浴缸里装满了水,宁宝沉在缸底,闭着眼,皮肤白得过了份,就像全身的血都已经流干。而她就坐在旁边,冷漠地看着宁宝,像是不认识他。”

在听见这番话时,苏春日感觉自己也瞬间坠入了冰水之中,冷得浑身颤抖。

“16.4%,我们没有逃过这个几率。她毫无预兆地发了病,溺死了宁宝。我告诉所有人,不是她的错,不要怪她。处理好宁宝的后事,我去精神病院看她,她抬头看我,眼神冷漠,就跟看着宁宝尸|体时一样。”

葛峰忽然捂住脸,手指大力得仿佛要嵌入头骨中,将那些回忆撕扯出来。

“我受不了,我看着她的眼神,我就想到宁宝。我的宁宝,当时到底是怎么拼命挣扎的,他那个时候,已经会咿咿呀呀叫爸爸妈妈了。他临死前,一定哭着叫过她,也哭着叫了我,但是没有人救他……我没办法原谅她,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曾经发誓,会一辈子爱着郑媛。可是一辈子还那么长,我就先离开了她。”

病房里,康乃馨的清幽香气,果篮里的馥甜水果气,混合着刺鼻的消毒水气息,空气是复杂的。

“晓慧是郑媛以前的同事,也是好友,出生时经常帮忙照顾宁宝,我们很感激她。后来她去外地结婚,和我们联系变少了。宁宝出事一年后,她调回我们单位,情绪始终低落,跟以前的开朗截然不同。后来才知道,她新婚后没多久,丈夫便出车祸去世,她怕睹物伤情,就回来了。”

“因为工作关系,我们相处时间比较长,后来同事起哄开玩笑让我们在一起。刚听见时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接触,到最后,见家长,领证结婚……我和她,都是平凡世界里的人,我们都需要正常的生活。”

葛峰记得,在领证的前一晚,晓慧忽然哭了。她问他,两个人心里明明都有各自爱着的,忘不了的人,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葛峰拍着她的背,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只知道,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宁宝和郑媛出事时,他们家能主事的只剩下星辰了。他整日整夜守着,帮忙跑前跑后处理。在我心里,星辰一直是个很温顺懂事的弟弟,可是那段时间,却眼见着他被迫成熟很多。”

“我决定跟郑媛离婚那晚,我约他出来喝酒。我希望星辰能代替郑媛骂我,甚至是打我一顿,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低着头问我:不是曾经那么爱过她吗?可不可以再坚持下?可不可以不要放弃她?”

“我告诉他,是我对不起郑媛。我曾经以为,对于相爱的两个人而言,最残酷的事,是猝然分离。可事实上,最残酷的事,是两个人永远相聚,却一天天看着感情腐烂消亡。”

“他听了我的话,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喝酒。那应该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酒吧,喝到最后,我们都醉了,我听见他一直在唤着两个字:星星。”

“再之后,我听说他出国了,我隐约可以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16.4%的几率,虽然很小,但一旦撞上,便是毁灭的悲剧。他赌不起,他认输了。”

葛峰什么时候走的,他走的时候是否有道别,自己是否有回礼,苏春日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脑海内是大片大片的空白,耳畔也是回响着嗡嗡的耳鸣声。

理智压抑着她的回忆,她始终呈现着呆滞的状态。直到手臂上传来刺痛,她用力眨眼,才发现原来是医生在为她换药。

主治医生很年轻,也细心,不厌其烦地为她讲解着注意事项,伤口不要碰水,注意清淡饮食,遵照医嘱按时服药。她听着,只不住点头,点到脑子都眩晕。

而医生身旁,则站着夏临安。他面容冷静,双眸幽深,看着她,像是要努力看穿她脑海中的大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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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蔡千湖在群里通知,说她一个月后回国。苏春日思考了下,决定在蔡千湖回国后找房子搬出去。

苏春日将这事在电话中告诉了夏临安,夏临安似乎在忙,只简短应了两句,答应会帮她尽快找到合适房屋搬走,之后便挂上了电话。

这下可惹到了苏春日,她立马在群里开启了吐槽模式。

苏春日:你们说说,这狗男人,我话都递到嘴边了,他都不知道顺口邀请我去同居的?他家六百多平米,随随便便给个角落都够我翻跟斗了,用得着这么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