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更)

胥娴将钥匙还给周如光后准备离开,步子刚动,就见老师的女儿朝自己抿了抿唇。

是一个快到几乎让人注意不到的笑容。

下意识的,脚下的动作就慢了一分。

裴仪抓住这一秒的空隙,伸手挽住周如光的手臂,亲昵地问了一句。

“爸爸吃饭了没有?”

“胥医生有空吗?不如也一起吧。”

只是第二次见面,裴仪就邀请自己吃饭,胥娴眼中不由得泛出些惊讶。

周如光倒没觉得奇怪,毕竟,他不止一次在裴家人面前夸赞过胥娴的天分和努力。

就连医院的员工和海大医学院的师生,也都知道胥娴是他这几年最看好的门生。

能带胥娴去看裴仪的演奏会,足以说明他对胥娴的器重。

采访才刚结束,他自然没有吃午饭。

此刻听见裴仪的话,他也将目光看向门外的女孩。

“没吃就一起吧。”

裴家的情况,胥娴是知道的。

裴仪常年待在国外,难得回来一次,作为一个外人,她并不想破坏对方和父亲一起用餐的亲情时光。

没怎么犹豫,她就摇了摇头,委婉地拒绝了这份好意。

“已经吃过了。”

“就不打扰老师和三小姐了。”

周如光点点头,没再强求,将钥匙重新收回口袋,带着裴仪离开。

胥娴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临到转角处的时候,却见那身穿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孩,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

那目光,轻飘飘的、又透着一股独有的傲意,很是特别。

胥娴从没见过这样矛盾的气质,傲慢又优雅,像个天生的贵族。

即便是第一次见面就坐在万人演奏厅里弹奏钢琴的裴仪——

也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

老楼里,洛真仍为自己找到的止痛药感到不安。

屋子里的那些银色铃铛,她在网上搜了一下,确实是装饰品。

一套共五个小铃铛,中间用银色的细链子连接,挂在墙上,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声音实在是太大。

五个铃铛连在一起,风一吹,发出的动静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

有不少人和宁柔一样,嫌太吵,就将里面的铁芯摘下来,让它彻彻底底成为一个不能发出声音的空心铃铛。

洛真的手臂稍微一抬,指尖就碰到了白墙上那冰冷的银色小铃铛。

铃铛的外面,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说明宁柔会定时清洗,但既然是装饰品,为什么要挂在没人看见的墙底?

她想不通。

因为这两件事,她不仅连门都不想出,饭也没心情吃了。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下午两点半。

宁柔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洛真盘着腿、撑着下巴、仰着头坐在床上,黑密的长卷发沿着肩头披散,身上只穿了件宽松的酒红色长袖衬衫、两条玉白无瑕的长腿裸在外面,只靠衬衫的下摆稍稍遮掩一点春色。

屋子里这么热,她显然没想到洛真居然还在家。

打开门后,在门口愣了十几秒才走进来。

“你一直没有出去吗?”

宁柔突然出现,洛真同样觉得震惊。

以她对宁柔的了解,如果不是发生了特别重要的事,宁柔绝不可能请假旷工。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洛真下了床,衬衫的下摆垂落,只堪堪遮住腿根。

她就这样光着腿、踩着鞋,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我没有出去。”

“窗户有风,我每隔半个小时就用冷水擦身子,也不是很热。”

她垂着眸,小声向宁柔解释,说罢,又将袖口的扣子解开,将袖子往上卷了卷,像小朋友得了奖状向家长邀功似的,语气里还藏着些自豪。

“你看——”

宁柔闻声低头,果然,洛真的手臂,已然恢复了正常。

她想收回视线,眼睛却不自觉地在那白花花的腿上盯了几秒,再抬头时,脸上已泛出一层薄薄的红。

洛真身上穿的,是她以前上班的西餐厅的员工制服。

明明是工作服,穿在洛真身上,和穿在她身上,感觉完全不同。

她没敢多看,迅速将目光挪开。

想到一会有两个师傅要过来,她不太敢让洛真穿成这样在屋里待着。

将手里的包放下后,她立刻去衣柜里找出一条半新的牛仔短裤,塞进了洛真的手里。

“等会儿有人要来,换上吧。”

洛真闻声一愣,也没进浴室,就这么当着宁柔的面,直接将裤子穿了起来。

“谁要来?”

难怪宁柔会提前下班,原来是家里要来人。

洛真上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宁柔抿抿唇,抬眼看向面前的女人,酝酿好的回答藏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好半天过去,才轻轻应了一声。

“来了就知道了。”

她的脸有些红,看着像害羞,又像在难为情。

洛真的眉蹙了蹙,没有再问下去。

她看着宁柔去浴室洗手,等人出来,才将手里的铃铛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我在墙底看到的,桌边和床头也有。”

宁柔看见铃铛的瞬间,神色微微变了变,脑海里涌出些遗忘了很久的回忆。

宁宝宝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总是容易哭,因为体质差,哭声也比普通孩子小。

她那时耳朵正生着病,白天做饭、晚上洗衣服的时候,常常听不见女儿的声音。

没办法,就只能买来这些铃铛挂在家里的各个地方,再用绳子将铃铛和女儿的手系在一起。

这样一来,宁宝宝只要晃一下手,她就能及时发现问题。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宁宝宝能够咿咿呀呀的叫妈妈,再后来,宁宝宝又学会了走路,她也不再需要这些铃铛,便将铃铛中间的芯都摘了下来。

那一段时光,可以说是这五年里最艰难的日子。

那些铃铛,既见证了生活的苦,也见证了她和宁宝宝依偎存活的爱。

每一次搬家,她都会将它们带走,然后挂在最初始的位置。

此刻听见洛真的问题,她踌躇了会儿,才给出回答。

“是宝宝小时候的玩具。”

“那会儿她不会走路,我不能时时看着她,怕她从床上掉下来,就放个垫子在地上,让她在地上玩。”

“铃铛挂的太高,她抓不着,所以多挂了些在底下。”

宁柔怕洛真担心,没有说自己耳朵生病的事。

她的回答,都是真话。

对于年幼的宁宝宝来说,大部分时候,那些被风一吹,就发出声音的铃铛,的确就是个小玩具——

能让她立刻见到妈妈的小玩具。

很合理的解释,洛真没有再怀疑,但垃圾桶里那个空了瓶的止痛药,仍成了她心里的一个小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