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逼仄的狭窄空间,两个女人的身体靠得越来越近。

宁柔半垂着头,隐约能感受到洛真的长发在自己颈间的皮肤轻轻划过。

像一根柔软的猫尾在心尖扫荡,又酥又痒。

一瞬间,她连血液都抑制不住地发热沸腾。

太近了。

近到让人的意识也渐渐迷乱。

她想往后躲,可身后是一堵坚硬冰冷的墙,白色的瓷砖紧贴着后背,带来阵阵微凉的寒意,还没钻进身体,就被皮肤毛孔中涌出的暧昧热意吞噬消融。

洛真的手,仍紧紧圈在她的腰上。

明明隔着一层衣服,腰间的肌肤,还是因为那只纤长细白的手臂而滚烫万分。

宁柔双唇微闭,耳颊处萦绕漂浮的,全是女人呼吸时喷洒的温热气息。

耳旁响起的要求,并不算过分。

的确是洛真帮了她。

只是,她能拿什么感谢洛真呢?

洛真什么都不缺,而她,什么都没有。

昏暗之中,两道灼热的呼吸交缠,有些急促,又满是压抑。

宁柔被好闻的柑橘香包围,不仅脸红了,耳朵也覆着淡淡的粉。

她有些迷恋这香味,人还没意识过来,上半身就情不自禁地往洛真颈侧凑近了些。

那些她从未刻意压制的欲望,突然就从心底蹿了出来,像一串小火苗似的,越烧越旺。

她也怀念当初那个家,只有她和洛真两个人的、温暖的小家。

她也眷恋洛真给她的温柔,以及那些没有理由也没有穷尽的宠爱。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洛真总能在她陷入窘境的时候、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温柔地朝她伸出手,然后将她从难堪的泥潭中解救出来。

她可以永远信任洛真、依赖洛真。

鼻翼间的柑橘香,突然变得浓郁潮湿。

宁柔微仰起头,眼睛里含着湿润的水光,泛红的眼尾微微上翘,瞳孔中只能看见那张清艳动人的脸。

洛真的唇,就在眼前。

她有些难过,潜藏在心底的矛盾像一根尖锐的长针,几乎能刺穿她的心。

她怎么能将洛真推到那些人面前,让洛真一个人去和那些疯子斗?

她怎么敢拿洛真的事业甚至是生命,去赌她们的未来?

喉间的酸涩,化作浓浓的苦意,顺着皮肉中的血管,在体内不停翻涌。

她松开唇,轻轻地唤了一声。

细软的声音里,全是苦涩。

“阿洛~”

没有其余的话,只有一句‘阿洛’。

五年来所有的纠结与痛苦,全都藏在这两个字里。

听上去,像压抑的哀求,像无声的发泄,又像隐秘的求救。

几乎是一瞬间,洛真的心就软了。

她以为自己的逼迫让宁柔害怕,想都没想,就将手从那细软腰肢上松了开来。

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清冷胜寒,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她不想吓着宁柔。

“明天周六,上班吗?”

“不上班的话,不如,请我吃顿饭?”

这个请求,出乎宁柔的意料。

洛真想要的感谢,竟然只是一顿饭。

她没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沉默了会,终还是轻轻点了头。

“晚上,晚上可以吗?”

又是一声软绵乞求。

洛真红唇微抿,眼底神色清寒,脸色冷冽了些。

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休息么?

“白天有事?”

宁柔隐约察觉到眼前人的不悦,下意识就咬了咬唇。

好一会过去,才怯怯地‘嗯’了一声。

“有些私事。”

私事?

洛真蹙了蹙眉,眉宇间闪过不解。

没有多想,就追着问了下去。

“什么私事?”

冰冷无调的声音,无形中就带来一阵凛人的压迫感。

宁柔不敢再与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迅速将视线别开,直到颊上红热散去些许,才终于乖乖地应了答。

“只是、只是想找份新工作。”

洛真闻声一怔,瞬间就反应过来。

宁柔想换的,是夜班的工作。

多半,是为了孩子。

她有些恍然,又忍不住觉得心疼。

找工作,对宁柔来说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连字都不认识,再怎么找,终究只能做体力活。

空气寂静的间隙,她又想起了和宁柔婚后不久的那段时光。

宁柔不识字,这件事两人领证前她就发现了。

起初她以为宁柔是没上过学,所以才会这样,可越是相处,她就越发现事情不是表明上那么简单。

对于汉字,宁柔的态度与其说是陌生,其实更像害怕。

她能分辨字母和数字,也能根据拼音来念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唯独只抗拒连小孩子都会认的方块字。

不说那些笔画复杂的汉字,就是最简单的‘一’、‘二’、‘三’,她都不敢看。

洛真觉得奇怪,暗地里观察了一段时间,这才发现,宁柔在日常生活中总会刻意逃避那些有汉字出现的东西。

譬如书本、譬如电视,甚至连电器上出现的简略说明,她也会偷偷避开。

她不是不认识汉字,而是——恐惧汉字。

意识到这一点,洛真赶紧把心理医生请来了家里。

一开始,宁柔并不肯跟医生见面。

直到洛真佯装生气,她才不得不配合。

只是做了几个测试,医生就看出问题出在了哪里——

宁柔四岁到六岁期间,有人通过深度催眠,将汉字在她的脑海潜意识中进行了扭曲。

寻常人眼里方方正正的方块字,在她看来,却是各种可怖骇人的怪物。

依照她对汉字的恐惧程度来看,这种残忍到几乎违反人道精神的催眠洗脑,至少持续了两年。

一个刚到识字年龄的小孩子,在还不认识字的时候,被人用这样的方法对待,自此,失去了一生中最宝贵的、获取知识的能力。

这种伤害,不可逆转。

就连心理医生也说,不可能治好,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关于幼时这段痛苦的经历,宁柔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件事背后的秘密,唯一的方法,就是催眠。

只是,对于宁柔来说,这无异于是一种二次伤害。

洛真终究还是没狠得下心,没有再查下去。

八年前的回忆袭来,此时的心态已与那时全然不同。

洛真立在原地,眉头锁得紧紧的。

宁柔见她脸色有些阴沉,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准备开口,耳边就传来一句强势又冷硬的话语。

“我陪你去。”

不容置疑的语气,不给人一点拒绝的机会。

这不是询问,而是强硬的通知。

宁柔没想到洛真会提出这个要求,顿时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