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的幽灵 022:开场白(第3/3页)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格蕾丝转换话题,“有点让人震惊,不过那不是我的本意。”

虽然为时已晚,但他在拳头到达之前,就已看见它袭来,仿佛慢镜头一般。然而他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得知道:总部在周五晚上把生物学家带走了。她整个周末都不在,因此,跟你说话的一定是鬼魂。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约翰。你不会骗我,对吗?”她表情严肃,仿佛他们之间存在某种纽带。

总管心中琢磨,穿军装外套的女子是否回到了酒品店门口,玩滑板的人是否在人行道边倒出又一罐狗食,穿塑胶大衣的人是否还准备跳出来对路人大喊大叫。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加入他们的行列。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对这些人颇有好感,同时也伴有一种广阔而逐渐增长的悲哀。远处的棚屋。缠绕着圣诞灯饰的松树。美洲鹳。

不,他今天早晨没有跟生物学家交谈。是的,他以为她仍在南境局,并且依赖于这一事实。他已详细计划好下一次面谈,在审讯室里,而不是户外。她将会坐在屋里,等待着那些如今已很熟悉的问题。她的情绪或许跟前几次不同,但也不一定。不过他不会提问。是时候该改变一下方式了,让规程见鬼去吧。

他将把文件推到她面前说:“这是我们所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你的丈夫、你从前的工作和人际关系,还有你第一次跟心理学家面谈的记录。”这对他来说并非易事:过后,她可能变成一个陌生人;他可能会让X区域以某种奇特的方式进一步渗入这个世界。他可能会背叛母亲。

她会指出,她已经坚持得比他更久,而他会回答说,他不想再玩游戏,洛瑞的游戏已让他感到厌倦。她将重复他在水池边讲过的话:“不要为了你本来就该得到的东西而感谢别人。”“我不是想得到感tr。”他会回答。“你当然想,”她会说,但并不含指责的意味,“这是人的本性。”

“你让人把她送走了?”他的声音太轻,格蕾丝不得不要求他重复一遍。

“你已形成太深的成见,失去了客观性。“那不该由你决定!”

“不是我送她走的。”

“什么意思?”

“去问你的上司,总管,去问你在总部的小集团。”

“不是我的小集团。”他说。小集团,派系,哪个更糟糕?这是无法修正的记录。即使送进去,也会被拒之门外。他不知道此刻总部正发生什么样的血战。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凝望着面目可憎的沼泽,隐约听到格蕾丝在问他是否还好,然后听见自己回答:“给我一点时间。”

他还好吗?在一长列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感觉不好的事当中,这一项排在最顶端。他感觉就像某种联系被过早切断;感觉本来还有更多可说。他克制住走回室内给母亲打电话的冲动,因为她无疑已经知道,就算这看起来很像是洛瑞对他的惩罚,她也只会重复并补充格蕾丝的话:“你已经在太短时间里跟她走得太近。从审问变成在她房间里聊天,又变成嚼着野草陪她作户外参观——才短短四天。接下来会怎样,约翰?生日派对?康加舞?给她住希尔顿私人套房?也许你心中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说,‘把她的档案给她’,嗯?”

然后他会撒谎说不是那样,这不公平,而她又会提起外公杰克那句带有侮辱性的老话,只有“窝囊废和娘们儿”才要求公平。总管会声称,她干扰了他发挥能力,阻碍他工作,而她会反驳说,接下来的所有面谈“不妨”都做一下笔录。然后他会无力地说,这不是关键,他需要支持,然后他的声音将逐渐低落,因为说到支持,他底气不足。她不会帮他,然后他将陷入困境。他们从不提起瑞秋·麦卡锡,但这件事一直都存在。

“那么,我们来谈一谈职责的划分。”格蕾丝说。

“是的,应该谈一谈。”因为他俩都明白,她现在占了上风。

格蕾丝离开了庭院。但在此之前,当她在屠杀总管的部队时,他的思绪却一直游荡于别处。从今往后,格蕾丝将负责大部分的运营事务,约翰·罗德里格兹将放弃所有职责,只在重要例会中充当形式上的首脑。他将重新向格蕾丝提交建议,去除没有意义的部分,并由她决定哪些执行,哪些不执行。他们将互相协调,最终使得他的工作时间和格蕾丝的尽量减少重合。他在适应这项新协议的同时,格蕾丝将协助他理解局长的笔记,那将是他的主要职责,然而格蕾丝不会以任何形式承认局长已经死亡,也不会承认局长在南境局的最后时段里可能已彻底失去理智,从悬崖顶端坠入了山下的灌木丛中。不过她的确承认,老鼠和植物十分古怪,也接受他已涂掉门背后那堵墙上的文字这一既成事实。

在这场溃败——一场没有前锋也没有后卫的撤退中,只有一群绝望的人用老旧落后的剑在沼泽的重重淤泥中劈砍,而在平原上等着他们的是哥萨克骑兵——所有条款都没有真正违背总管的意愿,然而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会由格蕾丝宣布他的投降协议。所有这一切都不能免除他的悲伤,并非因为丢失权力,而是因为丢失一个人。

他依然站在外面抽烟,格蕾丝离开时,在他肩头轻拍了一下,以示同情,但他只感觉到失败。即使算不上朋友,他仍将她视为同事。他试图在脑中重新构建生物学家的形象和嗓音。

“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是囚犯,”生物学家面向墙壁,坐在小床上对他说,“为什么要我来告诉你?”

“因为我想帮助你。”

“是吗?也许你只是想帮自己?”

他无言以对。

“正常人也许已经放弃。这很正常。”

“你会放弃吗?”他问道。

“不,但我不是正常人。”

“我也不是。”

“这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一如往常。”

但其实并非如此。终于见到大楼管理员之后,他想起一件事,关于一条梯子和一个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