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 017:视角

有些步骤丢失了,有些步骤凭空冒出来。午餐前的例会刚结束,总管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具体讲了些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来解决谜题的,但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解决了。

总管记得自己发过言,说他想进一步了解灯塔,了解它与异常地形的关系。然后徐说到灯塔管理员祷文中的规律,而在她发言整个过程中,物产部门的唯一成员,一个叫达西的驼背老头,时不时用尖锐刺耳的嗓音发表评论,他说:“无论现在与将来,历史精确性都具有重要意义。”

篝火四周都是林木,而勘探队员们围坐在篝火旁。背景中有某种东西在缓慢爬行,看不到轮廓,因为它太庞大。它缠绕着树木与篝火,形象猥亵可憎。他不愿去想是什么东西如此巨硕而柔软,穿绕于树丛之间。他也不愿想象一堵流动的墙,由一条条细长的肉质构成。

他可以继续点头,继续提问,但他越来越受不了徐的助手,好像叫艾米什么的,她一直在咬嘴唇,缓慢,有条不紊,不假思索。她时而记笔记,时而对着徐低声耳语。当她的上嘴唇向上缩起时,左上侧的乳白色犬牙和门牙,以及粉红色的牙床都显露出来。她以近乎精准的节奏咬啮着左边下嘴唇,一下接着一下,使得那地方似乎比她的唇膏还要红。

背景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或者穿过,屏幕中间有个大胡子男人蹲在地上——不是洛瑞,而是另一个叫奥康奈尔的人。起初,总管以为奥康奈尔在用某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喃喃自语。为了搞明白其中的逻辑,总管差点儿立刻把格蕾丝叫进来,告诉她这一发现。但在后续的几幅画面中,总管看出那人其实是在咬自己的嘴唇,不停地咬,直到流出血来,而在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注视着摄像机,总管逐渐意识到,这是因为没有其他安全的地方可以看。奥康奈尔一边咬嘴唇一边说话,但总管已经见过那堵墙,因此他的话并无特异之处,只是最基本、最平常的信息。

毫无意外,接下来是去餐厅用午餐。他本想借午餐稳定一下情绪,但午餐这个词重复太多遍以后变得没有意义,变成了无餐,变成了舞餐,变成了舞动跳跃的白兔,变成了生物学家坐在压抑的桌子边,变成了篝火旁的勘探队,对于即将遭受的磨难毫无知觉。

总管跟在维特比身后,对他既警惕,又担忧。维特比在餐桌间绕来绕去,身后是切尼、徐和格蕾丝。维特比没有参加例会,但他们下楼时,格蕾丝看到他正要钻进旁边一条小过道,于是将他拉进了午餐团。接着,大家就一起跟在了维特比身后,因为此处就像是他的自然栖息地。维特比不可能由于这里的食物而喜欢上餐厅,一定是因为开阔的空间和毫无阻碍的视野。或许只是因为可以往任意方向逃跑。

维特比带领他们来到一张仿木纹的桌子跟前,桌旁有低矮的塑料椅——桌椅全都挤在距离庭院最远的角落里,紧邻着一条通往三楼的楼梯。三楼刚刚被腾空,基本没什么东西,只是一片宽阔的平台和几间会议室。总管意识到,维特比选择这张桌子是因为他纤瘦的身躯可以挤进靠墙的半圆形空间——虽然不太真实,但他就像个警惕的枪手,背对着楼梯,视线穿越餐厅,透过玻璃窗上朦胧的水汽,直达户外的庭院和绿色沼泽。

总管的座位正对着格蕾丝,维特比和徐分别在格蕾丝的右侧和左侧。切尼一屁股坐到总管身旁,面对着维特比。从格蕾丝掌控一切的架势来看,总管开始怀疑,有些人的加入并非出于偶然或自愿。切尼脸上紧绷的X凑近过来,他热心地说:

“我来守住地盘,你们先去买吃的,然后我再去。”

“给我带个梨或苹果,再带一点水,我留在这儿吧。”

总管说。他稍许有点不适。

切尼点点头,将厚实的双手从桌上撤回,顺带拍了一下桌面,然后跟其他人一起离开了,留下总管端详着墙上相框里的巨幅照片。这张旧相片积满灰尘,画面中是当时南境局的核心团队。总管认出其中几张脸,他曾在各种简介会中见过。他也注意到从总部回来走访的洛瑞,面色依然很憔悴。维特比也在,排在靠中间的地方,咧开嘴笑着。从这张照片来看,维特比似乎曾经勤于研究,机智乐观——甚至有可能非常积极活跃。失踪的局长位于左侧边缘,只是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既没有笑容,也没有板着脸。

当时她应该仍是一名相对较新的雇员,从属于主任心理学家。格蕾丝将在大约五年后加人。对她俩来说,攀越层层等级并掌握权力绝非易事,需要靠坚韧与毅力,也许需要很多很多。但至少她们没遇上早期更疯狂的日子,催眠是那时候遗留下来的唯一产物。当时还有近乎迷信的神秘生物学部门,并引入了灵媒:给出单纯的事实,然后要求……什么?信息?他们的占卜无法提供任何信息。

其他人从食物柜台回来了,切尼带来一只放在盘子里的梨,还有他要的水。总管心想,假如今天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法医试图通过他们肠胃里的物质重构当天的事件,那么切尼将会像一只挑剔的鸟,维特比像一头猪,徐热衷于健康,而格蕾丝吃得极少。此刻,她正注视着他。她已坐回到椅子上,面前摆着咖啡和两包饼干,仿佛打算以此作为证据来指控他。他定了定神,啜了一小口水,试图让头脑保持清醒。

“例会是每个周四,还是隔周的周四?”他说道,只是想试试水,顺便展开闲聊。他有一股冲动,想要借这个问题暗中探查一下部门里的士气,但他将此想法压制下去。

然而格蕾丝不想闲聊。

“你想听个故事吗?”她说道,这并非问句。她看上去像是打定了主意。

“当然,”总管说,“有何不可呢?”切尼在他身边惴惴不安,维特比和徐变得神情木讷,好像缩小了一圈,他们将视线移开,不再看格蕾丝,仿佛她是相斥的磁极。

她直勾勾地瞪着他,让他失去了吃梨的意愿。“那是关于一名对付国内恐怖主义的探员。”好了,这就开始了。

“真有意思,”总管说,“我曾有一段时间负责国内恐怖主义。”

她继续说下去,就好像总管没讲过一个字:“故事是关于一次失败的外勤任务,也是该名探员在训练结束后的第三次任务。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而是第三次,因此实在没什么借口。他的工作是什么呢?他要观察并汇报西北海岸的分.离主义武装——基地在山区里,但会去两个主要港口城市招募。”总部相信,这一武装组织中的激进分子有意愿也有资源做出干扰海运、炸毁大楼之类的事,“这些人并无统一的政治观点或愿景,基本上只是一群无知的白人男子,该是上大学的年纪,却不在大学里。还有少数受激进思想影响的女人,再有就是一般的普通人,并不清楚那群无知的家伙目的何在。他们全都不如这名探员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