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 009:证据(第4/5页)

三角形的闪电将天空撕裂,雷声就像树木被暴躁的巨人扯断时发出的爆裂音,这一切都放大了他的恐惧。然而他们继续前进。切尼伸直胳膊,将蓝白条纹的伞高高举起,总管和维特比跌跌撞撞地挤在他身边,尽量保持步伐一致。但面对倾斜的雨线,这都不管用。

“入口从侧面看不见,”切尼大声说,他的额头上沾着零星的树叶和泥点,“不过你们很快就能看到。这条路一直绕到它正面。”

“它不是会发光吗?”一只红色的六足小虫沿着总管裤腿往上爬,他挥手将其掸落。

“对,但从侧面看不见。从侧面看,它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它有二十英尺高,十二英尺宽。”维特比补充道。

“或者,照我的说法,六十只兔子高,三十六只兔子宽。”切尼说。

总管忽然变得慷慨起来,发出一阵笑声。尽管在雨水和泥泞中,他们很难看清对方,但他猜想这会让切尼的脸上露出欣喜。

虽然大雨如注,这里却有一种神龛的气氛。尤其是大雨在边界处突然中断,而陆地仍是连续的。总管以为,此处的景象应该像大开本图画书,跨页大图在中缝处没有对齐,因而出现断层。但实际上,他们更像是在巨型培育箱或暖房里艰难跋涉,而隐形的玻璃墙外却展现出晴朗的天气。

他们继续往前走,直到路的尽头。此处植被极为繁茂,鸟类和昆虫多得令人震惊,透过雨水,还能看见不远处的鹿。会议期间,徐曾经提及,对于术语的使用,有时会出现想当然的情况。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他回应道:“你是指,像‘边界’这样的词?”回头再看关于剥夺勘探队成员名字的问题:假如在职能的基础上堆加人格和其他细节,是否会导致不同的形象?

他们继续在泥泞中跋涉,转过一个弯后,停在那木框跟前。

他完全不曾预料会见到任何有美感的东西,但它非常美丽。

总管看到,木拱门上半部近似于矩形的区间内,有闪烁旋转的白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又从不消失……它不停地围绕着自身回旋,有一种类似漩涡的效果。假如你快速地眨眼,那片光就好像含有八至十道迅速转动的轮辐,不过这只是幻觉而已。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光,不算刺眼,不算柔和,不像劣质电影里矫揉造作的仙境,也不像街头小贩或魔术师利用阴影制造的黑暗光效。在那大教堂般的储藏室里,光线清澈澄明,照亮一切,此处的光缺乏这种透明度,但也不能用昏暗浑浊之类的词语来形容。此刻,他想不出更合适的词。他思考要如何向父亲描述这种光,然而实际上,或许只有父亲才能告诉他这种光的特质。

“尽管此处的过道高而宽阔,你还是得背着包尽量靠中间爬行,远离两侧。”切尼的话再次证实了总管在概述中读到的内容。就像背上粘着胶布的猫,肚子贴地悄悄潜行,“无论你对封闭空间或开放空间有何感受,在那里都会感觉很奇怪,因为你既像是在开阔的野外行走,又像是身处狭窄而毫无遮拦的悬崖。因此,你同时存在于封闭受限和无比开阔的空间内。这也是我们催眠勘探队员的原因之一。”

不用说——切尼从来没提过——每支勘探队的领队必须在没有催眠相助的情况下忍受此种体验,他们会在过道内看到奇异的幻象。“就像水族馆,头顶上方都是水,但更加浑浊,我看不清水里游的是什么。不过也可能不是水浑浊,而是水中的生物形象模糊。”“我看到群星构成的星座,一切既遥远又接近。”“那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就像我长大的地方,并且不断延伸扩张,到最后,我不得不低头看着地面,因为我有一种被填充的感觉,仿佛快要被撑爆了似的。”所有这些都很可能是叙述者头脑中的假象。

过道的长度和隐形边界的宽度也不一致。有些返回的勘探队员汇报说,过道蜿蜒曲折,而另一些人则说它是笔直的。关键是,每次的描述都不一样,而通过它进入X区域的时间也无法确切估计,只能说“通常”在三小时到十小时之间。正因为如此,总部一开始担心这里的入口会彻底消失,不过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在有关边界的文档里,总管看到詹姆斯·洛瑞说过的一句话:“……当我望向这道门,感觉它就好像一直都在那儿,就算X区域不存在了,它也永远不会消失。”

局长显然认为边界在扩张,但没有证据支持这一观点。有些文件来自级别远高于南境局的管理层,其中一则意图调停纠纷的信件中声称,局长只不过是想吸引注意力和资金,以拯救一个“濒死的机构”。如今总管亲眼见到了入口,他不知道是否真有人理解“扩张”的含义。

“不要盯着它看太久,”维特比建议道,“它会把你吸进去。”

“我尽量避免。”总管说。但已经太迟了,唯一的安慰在于,假如他真要往里走,一定会被维特比和切尼阻止,或者被激光阻止。

回旋的闪光使得他头脑中难以构建出生物学家的形象,难以想象她就站在此处,即将跟随第十二期勘探队的另三名成员钻入那片光亮之中。当她到达此地时,已经受到催眠影响。语言学家也已离开勘探队。她们只剩下四个人,带着行囊,准备爬入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光芒中去。唯有局长的眼睛是清醒的。假如总管看过她涂鸦的笔记,并清除层层积淀,找到其内核……当他再回到此处,是否能重建她当时的思维与感觉?

“第十二期勘探队和最后一支第十一期勘探队的成员是如何从X区域出来又没被看见的?”总管问切尼。

“一定是还有我们没找到的出口。”观察对象仍拒绝与他合作。他仿佛又看到自己十四岁时,父亲在厨房里,把烂掉的草莓塞进玻璃杯底部,然后用卷成圆锥形的纸盖住,以此来诱捕飞进室内的果蝇。

“为什么我们可以看见过道?”总管问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切尼说。

“假如我们看得见,就说明我们应该能看见。”也许吧。有谁真正了解呢?至少在总管看来,他的每一句即兴评论都自带回声,仿佛以往的访客和新雇员们所说的陈词滥调依然滞留在空气中等待融合匹配的机会,要找到完全相同的字句实在是太容易了。

切尼把腮帮子使劲往里吸,片刻之后,他勉强承认道:“是有这样的理论。绝对有这样的理论,没错。我无法否认。”

他惊愕地想:什么东西可能顺着十二英尺宽、二十英尺高的过道跑进这个世界?

他们站立良久,任由时间流逝却不以为意,对雨水也不予理会。维特比站在一旁,雨水浸透了全身,却对雨伞不屑一顾。在他们身后,伴随着阵阵雷声,小溪的汩汩流水顺着地势涌入山脊后面的水潭;而在他们前方,则是晴朗无云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