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 006:异常文字(第2/3页)

“没有入口,只有一块搏动的圆形岩石。只有一种极其深邃的感觉。”

该探险队仅有两名成员返回,但他们带回了同事的日记,其中充斥着图画,一座塔、一条隧道、一个坑洞、一阵旋风、一条楼梯,剩下的是普通物件。没有哪两本日记是相同的。

没过多久,总管便不再继续读下去。他一开始就明白,假如她真受到失忆的折磨……这些内容可能污染她的记忆……这个念头很快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主要还是自身的不安让他犹豫不决,最终停下来。他的感觉是,假如这不知是塔还是坑洞的东西在头脑中越来越清晰,它也会在现实中变得更真实。

不知幽灵鸟是否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忧虑,因为她说:“为什么停下?”

他不予理睬,将话题转向另一座塔。“那灯塔怎么了?”“那灯塔怎么了?”第一反应:她在模仿。这使他回想起中学时代受到羞辱欺凌的经历。后来他努力参加橄榄球运动,把自己想象成混迹于运动员当中的间谍,情况才有所好转。他意识到,墙上的文字让他心神不宁。不是很严重,但也足以造成障碍。

“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的回答令他吃惊。

但他仍需继续诱导:“你记得什么?”

“沿着芦苇丛间的小径向它接近。从门口望进去。”

“看到什么?”

“塔的内部。”

对话以这种方式不断继续,总管开始对她的回答感到困惑。他的许多提问,得到的回答往往都是不记得了。对话似乎落入一种对她来说更为轻松的节奏。他告诉自己,这是在测试她,看她何时表现出紧张,探究她真正的精神状态和目的。与她对视其实并不危险。根本没有危险。他是总管,他掌控着一切。

出自罪孽者之手的扼杀之果既已在此,我将孕育出死亡的种籽与蠕虫分享,且在黑暗中聚集以其生命之力包围世界,而其余昏黄大厅中不可思议的黑影挣扎扭动因少数不可见且不可被见者缺乏耐心。午夜阳光下的黑水中果实将成熟,而黑暗中的金色果实将豁裂,揭示出泥土中致命的柔软。深渊的阴影仿似畸形花朵的花瓣盛开于头颅中,令思维扩展至任谁都难以承受……连绵不绝的文字给总管一种印象,要不是不够地方,要不是有一幅X区域的地图,她永远都停不下来。

一开始,他以为门的另一边覆满了某种黑色图案。但是不对,那是有人用粗黑的笔写下的一串古怪句子。有的词语底下划着红线,另一些则用绿色方框标出。他感觉不堪重负,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皱着眉站在原地。

最初的想法:这是精神错乱的局长为书桌抽屉里的植物所写的颂词。但这种猜测太过荒谬,很快被他抛弃。然后,他想起工作中曾监视过某些带有宗教性质的反政府武装,这文字里的韵律与他们略有些相合。他又仿佛听到这类疯子的喃喃低语,他们既像是树懒,又过分挑剔,常常把报纸文章和从互联网上打印出来的文本贴在自己母亲家的地窖里,通过大量胶水与图钉,创造出独有的自我世界。但墙上的语句如此悲哀,如此质朴而优美,是一切颂咏与哲理都难以比拟的。

总管望着那堵墙,心中最强烈的感受并非疑惑或恐惧,而是恼怒,他甚至将此情绪带入了与生物学家的对话,表现出一种惊诧:仿佛冰冷的水突然倒进空玻璃杯中。

无关紧要的事也能导致失败,一个小小的漏洞会引起另一个漏洞。然后,窟窿越来越大,形势很快便急转直下。起因可能是任何事:某个下午忘记填写执勤记录;与监视对象靠得太近;对一份本应仔细阅读的文件仅予以草草浏览。

没人向总管提起过局长墙上的文字。尽管他曾一丝不苟地反复阅读文档,却从没见过有关它们的描述。他的处理方式存在瑕疵,这是第一个迹象。

总管相信,生物学家此刻太轻松,太得意,或许还自以为聪明,于是他说:“你说你在X区域里的最后记忆是在湖中溺水。还记得具体细节吗?”

按理说,生物学家应该变得脸色煞白、眼神内敛,给他一个令人动容的哀伤微笑,就好像出于某种原因,他让她感到失望,他本来表现很好,现在全都搞砸了。然后她会抗议道,“不是湖,是海洋”,然后吐露出余下的一切。

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他一点笑容也没见到。相反,她将一切都隐藏起来,甚至连视线也变得淡漠——仿佛从灯塔上隔着安全距离俯视他。

“昨天我搞混了,”她说,“那不是在X区域。那是我五岁时的记忆,差点儿在公共喷泉里淹死。我撞破脑袋,缝了针。不知为什么,当你提问的时候,我又想起这些零星片段。”

他几乎拍手喝彩。他几乎想要站起身拍手喝彩,然后把她的档案递过去。

昨晚她坐在自己房间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一定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不但预料到了,幽灵鸟还决定借此机会挫一挫总管的锐气,透露不太重要的个人细节,以保护更关键的信息。喷泉的事故在她档案里有详细记载,因为她需要去医院缝针。这或许能让他确认,她记得儿时的一些事,但仅此而已。

他心想,也许自己无权获取她的记忆,也许谁都无权获取她的记忆。但他推开这一想法,就像宇航员推离太空舱的侧壁。没人知道他最终将飘向何方。

“我不信。”他淡淡地说。

“我不在乎,”说着,她往椅子后面一靠,“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哦,你知道规矩——你得作出一点牺牲,”他装出麻木迟钝的语气,试图用陈词滥调把问题搪塞过去。这与其说是一种策略,不如说是对自己表现欠佳的惩罚,“你签过协议;你知道汇报工作需要一点时间。”你也知道自己可能带着癌症回来,或者根本就回不来。

“我没有电脑,”她说,“也没拿到我要的书。我被关在牢房里,只有一扇小窗,位于墙头高处。透过窗户只能看见天空。运气好的话,每隔几小时可以看到老鹰盘旋而过。”

“那只是个房间,不是牢房。”其实两者兼而有之。

“我无法离开,所以就是牢房。至少得给我书。”

但他不能给她关于失忆的书,那得等到他对她的失忆有更多了解。她也要求各种关于拟态与伪装的文本资料——回头得问问她这件事。

“这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将桌上装着植物和老鼠的花盆推到她面前。

她在椅子里挺直腰杆,俯身向他靠近,不仅显得更高,而且更魁梧,更有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