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004:重返(第2/3页)

“至少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后机会。”一个永久的职位,让他结束不断迁徙的生活,还是普通意义上的机会,在机构中获得长远的立足之地?

他不敢问——她在他胸中筑起的那种冰冷强烈的恐惧实在太过深刻。他并不知道自己需要有这样一个最后的机会。深深的恐惧将他脑中的其他问题全都排挤出去。他丝毫没有怀疑过,她来是为了给儿子提供帮助,而不是因为需要他同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抵消了他的恐惧,诱惑他上钩,而且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你不想知道得比我更多吗?只要接受这一职位就可以。”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回答。母亲说的是事实。他接受了。

当他答应加入南境局后,母亲拥抱了他,这让他很吃惊。“离得越近,你就越安全。”她在他耳边低语。离什么近?

她身上隐约有股昂贵香水的味道,有点像他们在北方共同生活时后院里那颗梅子树。他已经忘了那片小小的果园,到此时才又想起来。园中有一架秋千。邻居家的爱斯基摩犬常常漫不经心地在人行道上追赶他。

等到他心中产生疑问,已经太迟了。她早已穿上大衣离开,就好像从不曾来过。

她肯定不会有出入记录。

当他把车停在赫德利城中的私宅车道上时,已是黄昏时分,夜晚的降临意味着暑气开始缓解。河岸位于山丘的脚下,沿着和缓的坡道往上一英里,就是他租的房子。这是一栋1300平方英尺(约120平方米)的杉木小屋,表面漆成浅蓝色,白色的百叶窗因酷热而略微有点变形。屋里有两间盥洗室、一间主卧房、一间客厅、一间长条形厨房、一间办公室,后面还有个带窗户的露台。内部装潢虽然有点繁复,但古朴别致,还算舒适。门前的花园里种植着草药和牵牛花,车道旁边则是一小片草坪。

他走上前门的阶梯,香肠从旁边的灌木丛里蹦出来,钻到他脚下。香肠是一只体型硕大强健的黑白花猫,这名字是他父亲取的,家里曾养了一头叫猫儿的猪,因此这可以说是他父亲的玩笑。三年前,父亲的癌症恶化,香肠成了负担,总管将这只猫当作宠物收留下来。他是那种时而待在屋内,时而跑出门的猫,总管决定,在新环境里,让他保持原来的习性。显然这是个正确的决定,香肠,或者按照总管的叫法“阿肠”,看上去警惕自信,尽管他长长的毛已纠结肮脏。

他们一起进入室内,总管拿出含水分的食物,搁在厨房里。跟猫玩耍了一阵之后,他去听电话留言。那是“平民”用的有线电话。只有一条留言:大约六个月前跟他分手的女友玛丽·菲利普询问搬家是否顺利。她曾扬言要来造访,但他没告诉过她具体地址,而且也刚刚习惯一个人睡。他们之间“没有反感”,他甚至不记得是谁提出要分手的。他分手时从来都很少有反感——这让他感觉有点怪,有点不太对劲。不应该有吗?他的女友差不多就跟担任过的职位一样多,分手通常是由于更换工作地点,或者由于他的谨小慎微,或者由于他反常的作息时间,或者只是他还没找到合适的人。他不太确定。在最初几个月里,他试图保持炽烈的亲密感,但相同的循环周而复始,他总是能预感到结果。在玛丽之前,他跟一名一夜情对象上床,她说道:“你是个奇怪的玩家。”但他并不是玩家。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他没有回电话,而是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阿肠立即在他身边盘作一团,他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猫的脑袋。一只鹪鹩之类的鸟在窗户外面啄来啄去。还有知更鸟的啼鸣和蝙蝠的吱吱叫声,他很欣慰,因为这些已经非常罕见了。

面对年少时所熟悉的一切,他决定把它们当作一种慰藉,并好好享受这栋房子。这些都有助于他相信,这份工作可以做得长久。但从第一天接受训练起,母亲就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总是要留一条退路。”因此,他在一只箱子的隔层里藏了个标准包裹。除了制式佩枪,他还带了更多武器,其中一把跟护照和钱存放在一起。

总管已拆开行李,物品留在打包状态让他感到难受。屋里有座砖块砌成的壁炉,基本只是起装饰作用。他在壁炉架上摆放了一张棋盘和色彩鲜艳的木雕棋子。那是他父亲最后的纪念物。父亲曾将它们放在当地的手艺店里售卖。他的职业生涯进入停滞状态后,他去了一家社区中心工作。父亲生命中最后十年里,大量的艺术品像废物一样堆在后院的油布底下,偶尔会有个别收藏家买下其中一件,但这绝不是人们对他的作品重新产生了兴趣,而更像是接待一名时间旅行者,一个幽灵。这张凝结在时间中的棋盘,反映了他们最后的对局。

他从沙发里站起身,进入卧室,换上短裤、T恤衫和跑鞋。阿肠抬头看着他,仿佛想要跟着一起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刚到家。但我会回来的。”

他决定将阿肠留在屋内,然后溜出大门。他戴上耳机,开始播放喜爱的古典乐,并沿着马路和昏暗的街灯跑了起来。此刻,夜色已经很浓,山脚下的河面上方,只剩一片朦胧的深蓝色天空。周围是住家和商务公司的灯光。头顶上,城市的反光将刚冒出头的星辰推向天际深处。暑气虽然已经消退,但蟋蟀和其他昆虫的低鸣声连绵不绝,仿佛招回了它们的幽灵。

他很快感觉到左腿肌肉有点紧,但他知道运动一下就会松弛下来。一开始他跑得很慢,观察着邻里区域。此处大多是跟他的房子一样的小房子,没有栅栏,只有一排排高高的灌木丛。街道通常与山脊平行,也有向下的通道。他不在意街道蜿蜒曲折——他需要至少三到五英里路。从一些人家门前经过时,浓郁的忍冬花香一阵阵向他袭来。外面人不多,只有少数荡秋千的、遛狗的和玩滑板的。看到他经过,他们大多点头致意。

总管加快速度,踏出节奏,向着山下的河流跑去。他发现,现在可以思考白天的事。他不断回忆会议的场景,尤其是盘问生物学家的过程。他总是反复回想起那些在他纵容下源源不断涌入的信息。明后天还会有更多,毫无疑问,新信息将不停地流入,然后才可能得出相应的结论。

他可以不涉足具体层面,停留在抽象的行政与管理上,但他相信这不是代言者要他做的,也不是副局长会放任他做的。假如他无法清晰地了解员工们面对的是什么,要如何成为南境局的局长呢?他已经排好计划,本周还将与生物学家进行三轮面谈,再去一次X区域边界上的入口处。他知道母亲期望他根据实际情况来确定优先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