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001:坠落(第4/5页)

即使是坐在桌边,她也给人以强健的印象,脖子和肩膀连接处有一道结实粗厚的肌肉。迄今为止,她所有测试结果都呈阴性,没有癌症,也没有其他异常。总管不记得档案里如何记录,但他觉得她大概跟自己差不多高。她被收押在这栋楼的东翼已有两个星期,除了吃和锻炼,什么都不能干。

参加勘探任务之前,生物学家曾在总部的某处专用设施接受高强度生存与武器训练。南境局的控制与指挥中心给了她一些真假参半的介绍信息,都是他们认为有用的内容,但其中的标准总管依然搞不清楚,甚至感觉有点不可告人。她也需要经过反射调节,以便更容易接受催眠暗示。

心理学家/局长拥有许多催眠词汇——特定的文字组合可以导致特定的效果。随着门在总管身后关上,他忽然想到:当她们仍在X区域内时,局长是否扰乱了她们的记忆?

总管坐到生物学家对面的椅子里,他知道,格蕾丝至少会透过单向玻璃观察他们。专家们已经盘问过生物学家,但总管也算是个专家,他需要直接交流。面对面的谈话中有些东西是文字记录和视频录像所不具有的。

鞋子底下的地板很脏,甚至有点黏。头顶的荧光灯毫无规律地闪烁着,桌椅仿佛来自高中食堂。他能闻到劣质清洁剂的刺鼻酸味儿,有点像腐烂的蜂蜜。这间屋子无法令人对南境局产生信心。这地方是用来开简报会的——至少看起来像——跟那些永久性地被当作审讯室,并且假定受审者会进行抵抗的地方相比,应该要舒适一些。

此刻,总管坐在生物学家对面,她有一种特质,让他不愿凝视她的眼睛。但他在审讯别人前总会有点紧张,总是感觉天际那道明亮的闪电会静止,降落到地面,化作母亲的血肉之躯,站在他身后观察。事实上,母亲有时的确会抽查他。她可以拿到录像。因此这并非妄想症,也不仅仅是感觉。这是他可能遭遇的现实。

有时候,故意凸显紧张有助于让对方放松。因此他清了清嗓子,犹豫地从自己带来的杯子里喝了口水,然后拨弄着她的档案和一个遥控器,那是用来控制左边的一台电视机的。档案也是他带来的,就放在他俩之间的桌面上。为了维持她被发现时的状态,保证她不会获得虚假记忆,副局长下令不得向她透露个人档案中的任何信息。总管觉得这很残酷,但同意格蕾丝的做法。在稍后的谈话中,他希望他俩中间的这份档案看起来像是某种奖赏,虽然他现在还不确定是否要给她看。

总管以真名作自我介绍,告诉她这次“面谈”会被录音,并要求她陈述姓名作为记录。

“叫我幽灵鸟。”她说。平淡的嗓音中是否有一丝挑衅?

他抬头望向她,但立即感到一阵茫然,于是赶紧将视线再次移开。她竟能对他使用催眠暗示?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不过很快便予以否定。

“幽灵鸟?”

“或者干脆什么都别叫。”

他点点头,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等一下再来研究。他依稀记得档案里提到过。好像。

“幽灵鸟,”他尝试性地说,这名字在他嘴里很不自然,就像白垩粉,“勘探任务你都不记得了?”

“我跟其他人说过。那是一片原始荒野。”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语气中有一丝嘲讽,但不能肯定。

“你对语言学家有多了解一在训练期间?”他问道。“不是很了解。她喜欢说话,停不下来。她……”生物学家语声渐渐低落,总管抑制住得意的表情。这是她意料之外的问题。完全没想到。

“她怎样?”他提示道。前任盘问者采取的是标准手法:培养融洽的气氛,展示事实,并由此开始增进双方的关系。结果一无所获。

“我不记得了。”

“我想你是记得的。”假如你记得这件事,那么……

他装模作样地翻开文件,查询现有记录,她最重要的统计数据都有纸夹作标记,他将那几页的页边抽离出来。

“那好吧。跟我说说蓟草。”

“蓟草?”她那表情丰富的眉毛已经告诉他,对于这个问题她是怎么看的。

“对。你对蓟草的描述特别详细。为什么呢?”上个礼拜刚到南境局时,她在面谈中提到有关蓟草的大量细节,这使他很困惑,让他想到催眠词汇,或者起掩护作用的灌木丛。

生物学家耸耸肩。“我不知道。”

他从档案中读道:“‘蓟草开出淡紫色花朵,它们生长在森林与沼泽之间的过渡地带,你无法避开。它们吸引了各种昆虫,嗡嗡作响,再加上周围的光亮,让X区域有一种工业化的感觉,几乎像人类的城市。’还有更多描述,我就不往下念了。”

她又耸耸肩。

这一次总管不愿悬浮于原地,而是希望在空中滑翔,探测他意图覆盖的区域。因此他继续追问。

“关于你丈夫,你还记得些什么?”

“这有关系吗?”

“跟什么有关系?”突袭。

没有反应,因此他再次提示:“关于你丈夫,你还记得些什么?”

“我就记得有过一个丈夫。那是去勘探前的记忆,就跟对语言学家一样。”很聪明,把其他人扯进来,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是捆绑在一起的。更模糊,而不是更清晰。

“你知道他跟你一样回来了吗?”他问道,“你知道他跟你一样迷失吗?”

“我没有迷失。”她呵斥道,身体前倾。总管往后一仰。他并不害怕,但在片刻间,他感觉或许应该害怕。脑部扫描一切正常。所有检测侵略性物种的手段都已用上,哪怕一点点迹象都不会放过。格蕾丝在跟他对话时用的是“入侵者”,而类似于“外星生物”这样的词她依然完全避而不谈。如果说有什么反常的地方,那就是幽灵鸟比出发前更健康;现如今所有人体内几乎都存在的毒素在她和其他勘探队员身上均远远低于常规水平。

“我无意冒犯。”他说。然而总管知道,她的确有些迷失。无论她记得什么,或不记得什么,根据他所读到的记录,勘探前的生物学家没那么容易被激怒。是什么让她不安?

他拿起文件旁的遥控器,按了两下。左边墙上的平板电视亮了起来,发出嘶嘶的声响。屏幕上模糊粗糙的图像显示出生物学家站在那片空地里,几乎就跟路面和面前的建筑物砖墙一样纹丝不动。整个画面沉浸在监视摄像头幽暗无力的绿光中。

“为什么是那片空地?为什么我们会在那儿找到你?”她没有回答,脸上是漠不关心的表情。他让视频继续播放,重复循环的背景有时会令受审者不安。但通常的视频录像都是显示嫌疑人丢下一个袋子,或者将某件物品塞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