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在离宫之前,苏燕仍一直抱着徐成瑾不撒手,临走前还回头看了好几次,仿佛她一转身孩子便会不见一般。

二人的穿着打扮并不算惹眼,看上去只是一对稍显富贵的寻常夫妇。

虽说是看着只有他们,但苏燕心里也清楚,周围必定守着不少暗中保护的侍卫,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乞巧日不及元夕那般热闹,街市上也依然是挤挤挨挨的人,摊贩走街串巷的吆喝声与车马人群的声响混在一起。加之是夏日,街上的娘子们手持小扇,薄衫罗裙随动作而飘曳,成了长安街上上最妍丽的风景。

苏燕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在街市上走动过了,上一次看到长安花灯明亮如昼的景象,久远得像是上辈子一般。那次也是徐墨怀带着她出行,她四处张望,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如今再次游街,心性早已和从前不同。

日落后虽说有夜风,却还是有些闷热,徐墨怀坚持拉着她的手,走了一路也没有松开。苏燕挣脱了一次,他立刻谨慎地扭过头看着她,用目光询问她想做什么。

她无奈道:“有些热。”

他沉思片刻,说道:“你可以忍一忍。”

苏燕立刻不满了起来,要掰开他拉着自己的手。

难得出来游玩一次,徐墨怀不愿为这种小事影响到彼此,无奈之下松开了她,转而去牵住苏燕的衣袖,总之无论如何都要拉着她。

苏燕见此也只能妥协,总归让人见到了丢脸的也不会是她。

徐墨怀对乞巧日并不熟悉,只有年幼时曾在这一日被长姐偷偷带出宫游玩,那时候的记忆也早已随着时间而变得斑驳。于他而言,这一次同苏燕出行,也是新鲜而不同的。

有孩童在人流中胡乱地跑,手上高举着的鱼灯险些打到苏燕。

徐墨怀拉了她一把,却见苏燕正在看他们的鱼灯。

“想要这个?”他觉得有几分好笑,虽说已经做了母亲,苏燕在很多小事上还是小孩子心性,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要试试。

苏燕看到他面上的笑意,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面色一红,微恼道;“我又不是小孩儿,要这个做什么?”

民间的鱼灯做得极好,苏燕在小山村长大,从前是没见过这种玩意儿的,而宫里更不会有这种东西,如今有些好奇也是平常事。

她只是觉得放在屋子里会很好看,阿瑾一定也会喜欢。

徐墨怀忍俊不禁:“想要也不打紧。”

“不要。”苏燕坚持道。

既如此,他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

过了片刻,徐墨怀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了一处人群聚集的小摊。

“燕娘,你等等。”

徐墨怀回头看向身后隔着一小段距离的薛奉,随后薛奉立刻走近,等候他的吩咐。

“去给商贩几两银子,让他们先散了。”

徐墨怀吩咐完,薛奉立刻领会,朝着卖糖画的摊贩走了过去。

没一会儿,果真围在那周围的人都散了,而后徐墨怀才拉着她走过去。

只因他不愿意等,更不愿与人挤在一起,才让薛奉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苏燕看到悻悻离开的百姓,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摊贩得了一大笔银子,见到他们立刻眉开眼笑,喜盈盈地说:“二位想要什么样的都成。”

“想要什么?”徐墨怀问她。

苏燕有片刻的哑然,她察觉到这也许是一种补偿,多年前徐墨怀将她手里的糖画给扔了,如今又主动买糖画给她,殊不知过了这样久,当初许多想要的东西,如今的她早已经兴致寥寥。

然而又顾念着他是好心,苏燕也没有拒绝,说道:“做个鸟吧,别旁的便不用了。”

摊贩动作麻利,几下便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鸟递给苏燕,她只是拿在手里,并没有再往口中送。

于苏燕而言,留在宫里和外出走动,早已经没有多少区别。在宫里的时候她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此刻虽暂时离开了笼子,却依然有锁链拴着她,让她时时刻刻不得解脱。

花灯映照,光影流转之间,徐墨怀的面容都变得温和了起来。“若日后再想出宫,你可以去找我商议,不必整日留在含象殿照看阿瑾,他自有人照看,无需你劳累。”

苏燕一听到徐墨怀提起阿瑾,不由地便情绪激动起来:“阿瑾是我的孩子,我甘愿如此,你为何总是不让我陪着他?即便我出身不好,我也是他的母亲……”

徐墨怀忍不住皱眉,无奈道:“我并无此意。”

饶是他再为苏燕的古怪找借口,如今也不得承认,自从生下徐成瑾后,她在孩子的事上会格外偏激。倘若徐墨怀有半分要让她远离徐成瑾的意思,她都会变得仓惶易怒。

苏燕似乎也知道自己反应太过了些,平复下情绪,说道:“我不在乎这些,你不用管我。”

徐墨怀面上有几分无可奈何,一时间也不说什么了。

见前方有一处正在卖冰圆子的,他缓和了语气,说道:“听宫人说你前些日还想吃冰圆子。”

然而他吩咐过,不许给她吃生冷的东西,即便她说了,含象殿的宫人也不敢偷偷给她做。

徐墨怀拉着苏燕去小桌前坐下,而后去给她买冰圆子,终于暂时地松开了她的袖子,薛奉则在背后紧盯着她,不让她有机会溜走。

四周的小桌上大都坐了人,苏燕手上的糖画有些化了,糖汁流到了袖子上,她正低头清理,却从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了“立太子”三个字。

“听闻皇上的长子是一个奴婢所出,朝中都不满意那女子的出身,日后要立太子,必定是要把皇子过继给皇后……”

“皇后与陛下从前这般恩爱,怎得没有生下嫡长子?”

“这谁晓得,兴许是身子不好,我家阿郎在礼部当差,说礼部近日都因此事吵得不可开交。这孩子出身虽低,好在皇上喜爱,一出生便要让他做太子……”

糖画突然落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苏燕手上黏腻不堪的糖汁令她心烦意乱,表情也变得焦躁起来,她拿起帕子用力地擦拭,眼眶却渐渐地红了。

等徐墨怀端着一碗冰圆子走近的时候,苏燕忽然起身要走,被薛奉给拦住。

“燕娘?”他将冰圆子放下,面色还算平静。“你要去哪儿,应该先同我交代一声。”

“我要回去。”苏燕面色不安,眼睛里蒙了层莹润的水光。

徐墨怀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方才怎么了?”

她不回答,咬牙重复道:“你让我回去。”

苏燕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徐墨怀的面色渐渐沉下来,没有再逼问她。“那我们回去。”

回宫的路上,苏燕都不肯再搭理徐墨怀,如同一只受惊的鹌鹑般垂着肩,不安地将袖子绞成一团,任由他无论问,苏燕都不再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