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离宫的马车等走到长安街市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苏燕在马车里被晃得昏昏欲睡,马车忽然停下,害得她没坐稳直接往前栽,摔出了一声闷响。

太监连忙哎哟一声,说道:“苏娘子没事吧?这可怨不得奴婢们,前边是林侍郎的马车,他被拦在路中间,咱们都走不成。”

苏燕听到侍郎两个字,点了点头,无所谓道:“那就等着吧。”

侍郎听着就知道是个不小的官,她还能去叫人给她让个路不成,传到徐墨怀那处,又要说她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前方马车有要走的意思,便掀开帘子蹲在马车门口,问宫人:“那个侍郎做什么呢?”

宫人也正发愁,正要回答她,前面就传来一声怒喝:“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今晚又想去看那个没脸没皮的宋娘子!”

随后一个男人气愤道:“你怎可如此说她?”

“你想因为她与我吵架不成?”

“休要无理取闹……”

苏燕听着这声音熟悉,宫人也小声告知她:“是安乐公主和驸马,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当街吵了起来。”

马夫都忍不住叹口气:“林府的人最好面子,公主这不是让林侍郎脸面无光吗?”

苏燕这才知道,前方就是打了她一巴掌的公主,顿时幸灾乐祸了起来,问宫人:“驸马是外面有人吗?都闹到街上了。”

即便是常住宫里的太监也有所耳闻,驸马林照在其他方面无可挑剔,偏偏不知好歹,有了公主还与旁的女人牵扯,也怪不得公主整日抱怨。

这些话宫人也不敢对苏燕说太多,便小声道:“公主与驸马的家事,奴婢们也不好妄议。”

眼看着天色彻底黑下去,他们还僵持着不走,卖货郎和其他车马也被堵在了此处,都不敢当着公主的面抢道离开,渐渐地也有人开始小声地抱怨。

苏燕等的也渐渐不耐烦了起来,就听背后一阵马蹄声,有人纵马快速从一旁掠过,而后插进了驸马与公主的马车之间,声音大到她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皇姐,虽说你正在气头上,可也不能硬堵着林照,万一他当真是有公事在身,你这不是耽误了朝廷公务,御使明天要上折子骂他的。况且让这么多人看戏,传到林相国和林老夫人耳朵里,他们最要面子,还不得被你气死了。”那人嗓音还带着少年的朗然清脆,苏燕便探过头看了一眼,谁曾想正好徐晚音也抬头看了过来,正好与她对视上。

苏燕心中一凛,立刻钻回了马车,好在徐晚音似乎也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没有冲过来当街为难她。

过了一会儿,徐晚音终于放林照走了,前方的路才慢慢通畅。

苏燕感受到马车开始移动,心中也松了口气,然而忽然间小窗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男子坐在马上笑盈盈地朝里看。

苏燕缩到角落,后背紧紧贴着车壁,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徐伯徽问道:“方才我皇姐怎么瞪了你一眼,你是谁,从宫里出来的?为何我不成见过?”

宫人连忙说道:“世子莫要惊扰了苏娘子,让陛下知道要发怒的。”

“皇兄?”徐伯徽更好奇了。“你是皇兄的人,他不是喜欢林家的小娘子吗?你又是谁家的,难道他还变心了不成?”

苏燕听得一股无名火往上冒,徐墨怀当真不讲道理,喜欢林馥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却不肯放过她一个种地的。

见苏燕不吭声,徐伯徽更疑惑了,扒着马车的小窗,坚持要问出个好歹。

“你怎得不说话?你父母亲是何人,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宫人还在慌张地劝他快走,苏燕白了他一眼,说:“我爹死了,我娘是种地的。”

徐伯徽愣了一下,随即在马上笑得身子乱颤,笑够了才扭过头跟她说:“你真有意思,不想说便算了,哪有这么咒骂自己阿耶阿娘的。”

苏燕干笑了两声,算作是应答。

“小娘子面皮薄不肯说便算了,改日我找我皇兄问。”徐伯徽说完后,总算乘着马走了。

等苏燕回到青環苑,天色已经很晚了,碧荷她们正坐在枕月居的院门前扇着扇子纳凉,一见到苏燕纷纷起身迎上来。

“都这么晚,陛下没有让娘子留宿吗?”

“娘子还没用晚膳吧,我这就去给你热一份?”

苏燕摇了摇头,说道:“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还没用晚膳,帮我蒸一碗蛋羹就够了。”

“这怎么够,还是再加两个菜吧。”侍女说着便走了,留下碧荷陪在苏燕身边。

碧荷看四下无人,悄悄拉过苏燕的手,小声道:“娘子的那位友人,近日将他病弱的母亲托人给送走了。”

苏燕放下心来,对她说了声多谢。

周胥既然能送走周老夫人,料想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如今一来,若得了机会,她便更好带着周胥离开了。

——

青環苑种了很多桂树,临近中秋,院子里的侍女都在忙活着采桂花,要做成桂花蜜酒和桂花糕饼。

苏燕的阿娘还在的时候,也会给她做桂花糕饼吃,但是如今她已经记不清那糕饼的味道了,自己也不会做。加上没有什么亲人,往年过节都是和张大夫一起凑合着吃一顿,不曾想原来中秋也有那么多花样。

苏燕闲来无事,便与她们一起摘桂花,还做了香袋挂在帐子上。

等到十五当天,徐墨怀说到做到,当真来青環苑带她出府。

等他到的时候,苏燕不在枕月居,侍女立刻去寻她回来。

徐墨怀便坐在房中等着,没多久便见到苏燕抓着一大把桂花走进来,见到他以后行了个礼,准备将桂花插到窗前的瓶子里。

这一幕并不陌生,他从前也见过苏燕从外归家,箩筐里放着一大把花。有时候是不知名的野花,有时候是山杏,也有时候是辛夷花。她家里潮湿昏暗,连一个像样的瓷瓶的都找不到,也不知从来翻出来一个粗劣的土罐子,也不修剪整理,便将花枝一股脑全插进去。

不知名的山间野花,老旧还带着豁口的土罐子,以及一身灰扑扑旧衣裳的苏燕。

想起这些,徐墨怀蹙起眉,准备看着她再次将一大捧花硬塞进瓷瓶里。

然后却没想到苏燕先拿起剪子,有模有样地修剪花枝,她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怎么都觉得不对。

徐墨怀看得有些烦了,走过去一把抓起桌上的花枝,全部塞进了瓷瓶。“还不快走,磨蹭什么。”

苏燕被拉了一把,又折返回去带上了一个小香袋挂在腰间,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香袋,里面装了桂花,可香了。”

她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徐墨怀点了头,没说什么,拉着她往外走。

长安鲜少有不宵禁的时候,除却上元节和乞巧节以外,便只有中秋了,这三日因为有灯会和祭拜月神的传统,自太祖皇帝便颁下不宵禁的诏令,也是因此,这两日私奔出逃的男女格外多,衙门堵满了报官的人家,因此长安城的巡防也更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