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熙朝的大军于正月初七还朝,国师随三殿下提前两日会入军中,率大军凯旋,回到了平安城。

十来日前,连三便于灵泉解开了帝昭曦的封印,昭曦恢复法力后便立刻离开了。昭曦将前往何处,他们都很明白,但连三并未阻止,也不曾过问。国师猜不透三殿下在想什么,自个儿追着昭曦到了密林边缘,告诫了他一句:“你和郡主真的不合适,你不要乱来。”昭曦却只是讥诮地朝他笑了一笑,像是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同他谈这事很是滑稽似的,不等他再说什么,已掠风而去。

昭曦离去后,连三在密林中待了三日,其间谢孤栦来了一趟。因林中洞府被三殿下给毁了之故,没有待客的地方,二人只能在洞外谈话。国师听下来,觉得这场对话的主要内容是三殿下让谢孤栦去九重天给太晨宫带个话,请东华帝君闭关结束后来凡世见一见他。

国师琢磨了一阵,觉得三殿下应该是想将祖媞神的事移交给东华帝君。国师这人,做事讲究善始善终,没有试过做到一半的事中途交给别人,不禁心生不舍。待谢孤栦离开后,国师试探着问连三:“殿下这是不打算再继续寻找祖媞神了吗?”问出这话后想起来,“帝昭曦说当日祖媞神化为了红莲子,被墨渊神种去了南荒,”他方才恍然,“殿下如今不能上界,自然不便寻访,的确该将此事移给他人才是。”

他自问自答了半天,三殿下泡在灵泉中,只微微抬了抬眼皮,纠正他道:“是祖媞的一口灵息化作了红莲子,而非祖媞化作了红莲子。”

国师有些糊涂,但他自认为自己此前听懂了昭曦的话,搞清了两者的关系:“既是祖媞神的灵息所化,祖媞神化光后在这世间又再未留下旁的什么,那祖媞神复生的所有希望,照理来说,的确只能寄托在那枚红莲子上了。红莲子便是祖媞神,祖媞神便是红莲子,似乎并无不妥。”

三殿下不置可否:“昭曦也想让我这么认为,”他一只手靠在池壁上,面无表情道,“正因他想让我这么以为,我反而觉得,灵息是灵息,祖媞是祖媞,红莲子此时不在南荒,祖媞此时亦不在南荒,祖媞即便复生,也是从光中复生,同红莲子并无干系。”

国师喃喃:“既然通过红莲子并不能寻到祖媞神的踪迹,那殿下又一直追寻红莲子的下落……”

三殿下淡淡道:“不寻红莲子,未唤醒帝昭曦,我也不知祖媞的下落竟同红莲子并无干系。”

国师窒了窒,将他们一路行来之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发现果然如此,然连三此时对于祖媞真身的推测已经超出了国师的智识范围。须知当国师同凡人在一起时,通常是他让凡人觉得他说的话超出他们的智识范围。国师感到了一种风水轮流转的痛苦,他半捂着脸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帝昭曦骗了我们,其实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告诉我们是吗?”

“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连三看了他一眼,“至少看他的态度,祖媞神应该很安全,用不着我多此一举施加援手。”

国师想想也是,又忆起数月前,连三按照谢孤栦送来的冥司笔记前去通衢之阵的阵点寻找祖媞线索,重返京城后,曾和他有过一次谈话,那时连三曾揣测祖媞就复生在此处凡世。

“殿下依然觉得祖媞神是复生在我们这处凡世是吗?”国师有些不确定,“那用不用我去跟着帝昭曦?他虽刁滑,口齿严密,但难保哪一日行止上不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不用,”三殿下仰头望着顶上那一片古树,神色中泛出一丝兴味索然之意,“我并不是非要知道祖媞在何处。”他揉了揉额角,“此事复杂,且原本不该我管,做到这个程度已足够了,后续自有帝君处置。”

三殿下不爱揽事上身,国师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做事情,虽然对半途而废感到遗憾,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同意了连三的观点,觉得此事到此打住罢了。正要退下,听到灵泉的水雾之中,三殿下忽然向他道:“回京后,你多看着烟澜一点。”

连三这个吩咐乍听来得有些突兀,国师往深里一想,惊了一跳,哑然半晌:“殿下的意思是,祖媞神的那口灵息,被墨渊神种在南荒的红莲子,有可能是长依仙子,呃不,烟澜公主?”

“十有八九。”三殿下语气平平回他,像是叙说一件极寻常之事,“南荒,红莲,还有一副轻易便能修成仙身的好根骨,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了。”

国师倒吸了一口冷气:“既然烟澜公主便是当年那口灵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想象力,“那祖媞神若是再次从光中复生,会否就复生在烟澜公主身上,或者,”他无法平静地道,“如今的烟澜公主,其实正是尚未觉醒归位的祖媞神?”

三殿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揣测,只道了“或许”二字,像是因已打算不再管此事了,故而便真的不再关心,也不在意,对验证烟澜是否是祖媞也全然失去了兴趣,能记住吩咐一声国师好好保护她已是他能尽到的最后责任。

国师只能就此告退,但心中却有巨浪翻涌,久久难以平静。

此次与北卫礵食之战,意义着实重大,可保大熙西部与北部边境数十年安稳,即便天子垂拱而治,盛世亦是指日可待,故而大军回朝之日,皇帝悦极,亲自出城相迎,并于是夜在宫内丹晖楼设宴,大飨功臣。

宴至子夜方罢,臣工们三两结伴离开丹晖楼。国师今夜多饮了几杯,脑筋不大清楚。彼时正值翰林院修撰廖培英自他和三殿下身旁经过,小廖恭谨地同他和连三打了个招呼,国师想起这廖修撰也是认识成玉的,稀里糊涂地就同小廖寒暄了一句:“上次见你还是给众位公主评画时,你向红玉郡主求了幅字帖,可求到了吗?那字帖可合你的意?”不待小廖作答,又添了句,“对了,郡主她小人家近日可好吗?”

原本正欲作答的小廖听闻国师问成玉可好,默了一瞬,面上神情有些奇特:“国师大人难道不知……郡主她已前往乌傩素和亲去了吗?”

“和亲?”国师一怔,酒蓦地醒了,立刻看向了身旁的连三。国师看不出三殿下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只见他静了会儿,方淡声问廖培英:“和亲,怎么回事?”

廖培英有些愣愣的:“大将军也不知道吗?”神色落寞道,“熙卫之战,为使乌傩素能与我大熙顺利结盟,郡主自愿和亲乌傩素,嫁给他们的四王子敏达,和亲队伍腊月十七离的京,已去了二十日了。”说完这篇话,廖培英停了停,补了句,“郡主大义,乃宗室子弟之楷模。”虽是称赞成玉,语声中却难掩郁色和失落。国师听得出来,那是廖修撰对成玉的心。